唐宋词鉴赏辞典

长相思

无名氏

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 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下休。

南宋理宗景定元年（1260），右相贾似道授意沈炎弹劾左相吴潜。结果吴被贬安置循州（今广东惠阳），贾似道乘机独揽大权，并命循州知州刘宗申将吴潜毒死。不料事有偶然，恭帝德祐元年（1275）贾似道因与元军作战失利逃跑，也被贬循州，途中为郑虎臣锤死于漳州木棉庵。十五年前后之事既有如此戏剧性的巧合，又含辛辣的嘲弄。作者抓住吴、贾二人同贬循州之间的特殊关系，形象地指出弄权者机关算尽，最终却可悲地走上他为别人设计的死亡之路。词中的讽刺是极其尖锐的。

这首词最显著的特色是成功地使用了回环复沓的表现手法，读来有萦回缭绕的艺术效果。加之题材本身又具有重复循环的性质，所以能够在形式与内容高度谐和统一的基础上，有效地实现作者的创作意图。

词篇开头的“去年秋，今年秋”两句句法相同，有强调时间观念的作用。然而从“去年”变到“今年”，这不但与下句“乐复忧”配合，说明忧、乐转化得急速，而且为后片将要揭示的十五年前后的事打下埋伏。“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两句说“复”，说“依旧”，虽然并未用复沓手法，但往复环绕的情味不减。贾似道在西湖葛岭筑有“半闲堂”，这首词是题在堂壁上的，因此作者便就近借西湖以寓意。“乐复忧”指乐忧相继，言祸福无常。“湖上人家”不是泛指，而是特指贾似道：当年弹劾计成，异己排除，朝政在握，其乐何极！而今官职被削，谪窜南荒，前途黯然，当然只能忧愁。“西湖依旧流”，用水衬人：湖水千年常流，而贾似道从误国害人中得来的个人之乐却如此短暂，启人深思。这句貌似写景，其实在披露主题的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过片的“吴循州，贾循州”仍用同一句式，不过作用却是在相似中突出差异。——吴潜刚直持重，有抗战复国的决心，最后落得个“循州安置”；贾似道弄权误国，残害忠良，最后也落得个“循州安置”：两个“循州”正好反映了南宋政局中的一对主要矛盾，词句中自然也寄托了作者的爱憎。“十五年间一转头”进一步从时间方面立意：本来以先后同贬循州的情事关合吴、贾，揭示的矛盾已经十分集中，现在作者再把十五年岁月比喻成一转头的瞬间，这对矛盾因之就更突出、更显豁了。“人生放下休”，一方面可专指贾似道，等于说：“那些残害无辜的生涯还是丢开吧！”因而其中含有惩戒奸佞的意思，录载这首词的《东南纪闻》就认为此词“劝儆尤多”。另一方面，因为事情本身包含有祸福无常、忧乐相随的哲理，经作者再一发挥，就又有人世间的事还是丢开些的好，免生烦恼的意思。这却为词篇增添了消极因素，而且离开了鞭挞贾似道的主题，是应该注意的。

这首词在艺术上的另一成功之处是熔含蓄与明快于一炉。比如，前片说“乐复忧”，到底谁乐谁忧？乐和忧的原因是什么？作者都不加申说。后片直提吴、贾，但也只说到“循州”“十五年”，这是含蓄处。可是，如果我们了解南宋历史，那么“循州”和“十五年”所指就是明确的，因而“乐”和“忧”的内涵也是清楚的，这说明本词又有明快的一面。含蓄与明快原本是较难协调的两种风格，作者将它们有机地统一起来，所以是可贵的。

（李济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