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贺新郎 蒋捷 |
释义 | 贺新郎 兵后寓吴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鉴赏 离别之怨,思乡之情,是宋词中屡见不鲜的题材,甚至可以说是词的传统之题。这类词一般都将哀怨或思念的情怀抒写得委婉轻柔,舒缓地流露,低沉地倾诉,节奏较慢,感情色彩较淡。蒋捷这阕《贺新郎》,在同类题材的作品中有其自己特点,这就是主要运用赋的手法,节奏跳跃快速,情思激越,抒情主人公直接在纸上表述自己的苦怨。又因为此词不只是抽发内心世界的积郁,而是把心头的愤懑痛苦与现实环境的萧条凋落交接为一,融汇一气来写,于是不仅容量扩大了,而且兼具叙事诗的风味。 蒋捷是宜兴人,“寓吴”也即离家客寓于吴地。而这客寓又是战乱动荡直接导致的,所以,词题中的“兵后”二字是全词情思表现的纽结点,离乱思家以至漂流落魄之情无不带有浓重鲜明的战祸的伤痕。词的上片以安定、恬怡的天伦乐与动乱、漂泊的客居苦作对比,紧扣住“兵后寓吴”的题旨。这两个对照层次写得极明爽、生动。往昔是“软语灯边,笑涡红透”,八个字写尽家人团聚的欢快,一“软”字、一“笑”字,音容如见,“深阁帘垂绣”的闺房温馨之情溢出纸端;而今呢?“影厮伴,东奔西走”,“厮伴”即相伴,孤影吊形,独处异乡,家常语透出心底无尽的辛酸意。择词都既简捷又准确,诚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说:“捷词炼字精深,音调谐畅。”然而词情主要是写眼前,忆念往昔温馨软语原只是眼下愁苦触发起的,所以词的重心并非要写往日欢乐。“万叠城头哀怨角”两句既渲染“东奔西走”的孤独者的身处环境(包括季节、气候),同时也暗寓其流离失所的原因,写到了海立山崩的家国巨变。“角”,军营号角。“万叠”,极言号角此起彼伏,一遍一遍相叠,本来乐曲奏一遍叫一叠,此处已兼有无数相叠的意思。在这悲凉凄怨的哀角声里,西风劲起,霜花满袖。霜花本是袖上寒气凝结,说是“吹落”,形象之笔。同时也兼及前后因果关系,似乎这满袖寒气全因万叠哀角吹出来的。是呵,正是这场战乱,宁静的生活失却了平衡,团聚的家室,四散飘零,成了目下孤身只影。如果说本词一开头选择一两个细节,由此及彼,即小见大地写出已经逝去的家居生活,那么紧接来的这万叠怨角吹霜花两句则是采用了概述写法,这十三个字从时空的广度上渲染大动乱、大变异的现实。词的情韵也在强烈的对照中一变为昂起的悲壮味。词人在这满耳悲角的城头下,惘然了。“乡关知何处?”何处望乡关?而和自己“影厮伴”恰恰又成对比的是:“一点点,归杨柳”的寒鸦!前一个对比是已失落、已幻灭的追念,灯边软语不可得了;后一个对比却又似乎造物主在嘲弄,在揶揄,乌鸦尚且有群可依,有巢可归,而自己却形影相吊,无可归宿!“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羡”字是极沉痛的落笔。人难比鸦,我已无巢;鸦能三五相处,我的妻孥在何处?这“羡”岂不酸涩之极,凄凉之极,孤寂之极。“羡寒鸦”云云,可以是触景生情的实写目击归巢之鸦,也可以是艺术构想,借此虚设之景来抒述心底的情思。而这种情思当然仍是实情。蒋捷原非无病呻吟,他的词与为供浅斟低唱而谱的莺声燕语般的淡淡清怨之作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这是真正的抒情诗篇,一股无所依托的怨思满溢四涨在整首词中。 词的下片换头处以“相看只有山如旧”,而世上一切都如无心出岫的浮云那样,忽如白衣忽又改变如苍狗地发生着巨大变迁来承接上片,归结其“东奔西走”的感喟。同时又开启下文因世事日非,社会破败而疮痍遍地、耕稼全废的景象,词人则是在这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中流浪。需要说明的是,“相看”句虽明白如话,实际上包蕴着风景不殊、人事全非的大内涵,又不着痕迹地翻用了旧典故。浮云之或为苍狗或成白衣原“本是无心”(陶潜《归去来兮辞》“云无心以出岫”),现实的剧变则远不是“无心”之举,世事的变化不是远过于白云苍狗的变幻吗?蒋捷于此毫不着力的笔调中已是用了“加一层法”的重笔刻写。这是竹山词往往不为人所注意的艺术手段。过去的词论家们常常贬蒋捷词为粗率,其实大都出于艺术审美习惯造成的门户偏见,或者就是读得粗率,未得要领。 下片的重心是沿着“东奔西走”的脉络展开了一幅荒村流落图。词人以带有幽默色彩的笔致,写出了战乱后一个文士(今所谓知识分子)的潦倒狼狈相,真是可悲可怜又可叹。“枯荷包冷饭”,在宋词中很少有这样似俗实雅的写法,物象具体,形态毕现,抒情主人公的寒伧贫困之状也生动跃现。以荷叶包食物,又是吴越之地的民俗常见事,带有特定的地方色彩。既然是文人,积习也难改,枯荷包裹冷饭去游荡,走过小土山(阜)时看看天色尚早,仍忘不了喝一盅“村酒”,这当然是浊醪,粗劣之酒。但酒毕竟可以略解气闷,还可以醉醺醺的酒意遮点羞。于是伸手(词中是“醉探”,可见在酒醉之后)向“枵囊”探去。“枵”,空空也,囊中别无他物,只有毛笔一枝。既然囊空如洗,只好“卖艺”了,文人无他技,所长在舞文弄墨。卖文已无出路,只能卖字,略可糊口(犹如今之摆摊代人写信之类)。他顾盼四周见有邻舍老翁一个,问“要写牛经否”。“牛经”,有关养牛的书。词人此次“卖艺”是否因尝“村酒”而无钱付账?还是他一直在作此营生?都可让读词人揣摩,总之其清贫如洗则是无疑的。然而生意清淡无主顾,回答他的是“翁不应,但摇手”。 结尾六字实系奇妙之笔。《贺新郎》词牌上下片都以“三、三”句结末,最不易安排,尤其是下片结处要有寸砣压千斤的力量,托得住全篇,并又需有余味,一泻无余、不耐咀嚼是犯忌的。此词的“翁不应,但摇手”用接连的形象动作(“不应”是一种表情,也是一个动作)收纳进许多让人思索的内容,看似平常,实际极凝重。村翁不予答应,是无话可说。这无话可说其实又正表现了一言难尽的苦衷:战后兵过,烧杀抢掠,村墟破败,人散牛亡,田垄荒芜(蒙古骑兵所到处,圈地放牧,农田废尽),还要“牛经”干吗?……也许这老翁在摇手不应之际,嘴角还流露一丝苦笑,笑这书生真呆而不省事理,如此兵荒马乱之际还问“要写牛经否”。迂极了!迂极了!看他脸上醉红微醺的样子,是不是被村酒灌糊涂了?“但摇手”,另一本作“但摇首”,我以为“手”佳,摇手,动作性强,而且面部表情与手的摇动配搭也和谐、丰富。但不管怎样地从鉴赏角度去再创造,读至此,一个近乎沿门乞讨的流浪文人在可感的背景、人物的映衬下,其酸寒清苦的可悲形象是确可呼之欲出的。 在两宋词数以万计的作品中,像这样的文学形象实属不多见。这首词能如此形象具体地表现内心世界的悲哀,形与神贴切地融合起来表现心灵的颤动,无疑应视为词中的上乘之作。这首词的艺术效果又是与叙事手法以及近乎绘画的透视法的表现分不开的,这当是蒋捷的又一点创新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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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鉴赏辞典收录10205条古诗文及现当代文学作品鉴赏词条,基本涵盖了古今中外大多数文学家的作品鉴赏,是语文学习的必备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