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忆 王 孙 (其一)
天涯随梦草青青,柳色遥遮长短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此词梦中作,后继九阕
沈宜修
【赏析】
沈宜修,字宛君,明天启、崇祯年间女诗人、词人,其父沈曾为山东副使,丈夫叶绍袁为天启五年(1626)进士,官工部主事,也有文才,三女五子,都能写诗作词,一家常有唱和。沈氏自己的命运,在封建社会女子之中算是幸运的了,与夫君志同道合,且丈夫不耐做官,在京为官五年后即以母亲老迈辞官回乡,使她免却闺中之怨思。子女也个个才情早露,而她又是个当时少见的相当开明的母亲,母女、母子甚至婆媳关系都十分融洽。但在她四十多年的一生中,依然有着许多不幸伴随,看到了太多的早逝。先是最宠爱的小女儿小鸾在出嫁前逝世,紧接着大女儿纨纨亦弃世而去,后来,亲如手足的表妹兼弟媳妇,又在极度相思和孤独中走了。宛君用自己的文才,流着伤心的泪,为她们一一作传、整理诗文出集。可以想见,作为一个母亲和姐姐,当她在触摸这些文字时,痛忆分韵斗诗、唱和酬答之往昔欢快,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沈宜修自己的词作以婉约淡雅见长。这首小令《忆王孙》,正是这样的代表。我们早已熟悉南朝谢灵运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并且知道他的这一妙句得之于梦。在这里,我们又看见一个女词人的梦中之作,而且她的梦,也有着春天青青的草色!得之于梦的一切,总带有些许神秘色彩。也许真是神助,使这首词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
这里介绍的是一首缘梦生咏之作,原词十首,今选第一首,也就是作者明言得之于梦的一首,其余九首都是醒后的续作。仿佛是昔日楚地古调随风而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淮南小山《招隐士》),眼前,随即幻化出一片凄清悲怅的时节:遥遥天涯,青青芳草,浓郁的柳色中,长亭连着短亭。黄鹂的怨啼,花朵的纷落……
以草喻恨,在我国漫长的诗歌史上久已有之。南朝江淹《别赋》句云:“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那离愁别恨,就是以春草起兴的。这样的意象在词中更多。冯延巳《南乡子》中有“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秦观《八六子》中则有“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这里的芳草,已是含有丰富意蕴和情愫的内涵特定的意象了。
同样,“柳色遥遮长短亭”,这里的柳,也历来是送别的折赠之物,长亭短亭更是饯别之所,这几个景物叠合在一起,而且亭台还被柳色遮掩着,一路向远方递伸,那离别时的伤感,自然就洋溢流泻出来了。柳枝裹挟着亭儿,渐远渐朦胧,虽朦胧尚可望得见,而那远游的人又在哪里?一句之中化用李白《忆秦娥》、《菩萨蛮》两词“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句意,自然入神。“枝上”的“黄鹂”,尚有“落英”可“怨”,奴家却去怨谁?那原本悦耳动听的黄鹂叫声,也似乎能从中听出哀怨来了。而落英缤纷,又是一个季节过去了。远出的山脉,横躺在天边地平线上,抬头只见滚滚不尽的飞云,在自由自在地行动。人,反倒不如白云自由!
这首小词,写自然景色清新舒展,又淡淡地似怀人非怀人的,带一点儿哀怨感伤。梦,实在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补偿。
(翁敏华 回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