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永 遇 乐

秋 草

落日幽州，凭高望处，秋思何限？候雁哀鸣，惊麏昼窜，一片飞蓬卷。西风万里，逾沙越漠，先到斡难河畔。但苍然、平皋接轸，玉关消息初断。 千秋只有，明妃冢上，长是青青未染。闻道胡儿，祁连每过，泪落笳声怨。风霜未改，关河犹昔，汗马功名今贱。惊心是、南山射虎，岁华易晚。

文廷式

【赏析】

此词据其所反映的关外局势及结拍所用李广罢为庶人后南山射猎事，可知作于词人被革职之后的数年内。考词人《忆旧游·秋雁》一词题下自注“庚子八月作”，则此词既同写秋日事物，似当作于同时，即光绪二十六年（1900）秋。题为“秋草”，实际上是托物咏志，借秋草抒发其胸间悲慨之气。

幽州为古十二州之一，在今北京市一带。一次黄昏，作者登高远眺，但见日落西山，秋草无边，不禁引起了他无限的秋思，写下此词。开篇的“落日幽州，凭高望处，秋思何限”三句，便包举天地，有一股豪壮之气引出全篇。因起句有“凭高望处”，故以下有所望之景，但见“候雁哀鸣，惊麏昼窜，一片飞蓬卷。”所谓“候雁”，即通常所见的大雁，是一种候鸟，每当秋风萧瑟，便成群结队地由北往南飞翔，且发出凄厉的哀鸣之声。作者当时登高所见，正是这幅景象。所谓“麏”（ｊūｎ），亦作麕，或作麇，即獐子，一种鹿科动物。《诗经·召南·野有死麕》释文引《本草》陶注：“俗云白肉是獐，言白胆易惊怖也。”此言胆小的獐子在白昼时四处奔窜。然而，最让作者伤情的，还是那被秋风连根拔起的衰草，“一片飞蓬卷”，多少感慨！所谓“飞蓬”，就是指被秋风卷起而飞的秋草。毫无疑问，作者写眼前的“候雁哀鸣，惊麏昼窜”，以及衰草随风漫舞飞卷，多多少少是暗喻了当时战乱期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悲惨景象的。

随后，作者又接写狂吹秋草的“万里”“西风”。所谓“西风万里，逾沙越漠”，既明写西风萧瑟，横越沙漠，一直伸展到内蒙古大草原的斡难河畔，也是借“西风”之“西”影射西方帝国主义势力的入侵。斡难河在黑龙江上游，实际上就是清王朝的北部边疆，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曾在此称帝。然而眼前所见，只是一片苍黄的草色。所谓“平皋接轸”，意指平冈野地，车迹相接之处。“玉关”，即玉门关，代指塞外。“消息初断”，正说明了作者对边塞战事和国家边防的关心。因为作者生当晚清，朝政腐败，内乱外患严重，特别是西方帝国主义的入侵，更使作者忧虑倍增，故有“斡难河畔”、“玉关消息初断”诸词语的出现。

如果说上片是写作者登高远眺的所见所闻，那么下片则联想开去，转入抒发吊古伤今的感慨。“千秋只有，明妃冢上，长是青青未染”，换头三句，写明妃墓上草色青青。“明妃”即王昭君，汉元帝时出嫁匈奴和亲，死后有昭君墓，在今呼和浩特市郊。据《归州图经》载：“边地多百草，昭君冢独青。”真是奇迹！故作者感叹，塞外秋风一起，百草尽枯，皆由青而变苍黄之色，唯独昭君墓上之草未染，青色依旧。

随后，作者却又宕开一笔，写了“闻道胡儿，祁连每过，泪落笳声怨”三句。所谓“胡儿”，是汉族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统称；祁连山在今甘肃张掖西南，汉时是匈奴等少数民族的居住地区；“笳”即胡笳，一种古管乐器，汉时流行于西域，其声哀怨。此借汉时国力强盛，胡人不敢深入，每路过祁连山，便会吹起胡笳，忍不住潸然泪下，来反衬今日国势之陵夷，并缅怀清朝当年的全盛时期。接下三句，所谓“风霜未改，关河犹昔”，是说北地风情依旧，古时关河犹在，唯独“汗马功名今贱”，过去能保家卫国，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显赫战绩的人，如今反而不值钱了。“今贱”两字，含有讽刺意，对朝政腐败痛加针砭。最后三句，是用李广的典故。李广是西汉抗击匈奴侵略的名将，屡立战功，却始终未得封侯，还曾一度免官“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史记》本传）一次，他出猎，见一虎卧草中，以箭射之而无动静，原来是一块石头。“南山射虎”即指此。而“岁华易晚”则指时光易逝，含有自己功业无成之意。

文廷式生当晚清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入仕以后，便留心时政，关注国家兴亡，颇思为国出力，想有一番作为，但却遭腐恶势力的排挤打击，不能如愿。故词中颇多慷慨悲凉之作，有苏轼、辛弃疾的豪放派风格。近人王瀣手批《云起轩词》谓“后遍源出稼轩”，确此如此，词人借鉴稼轩《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抒发英雄失路、报国无门之沉郁情怀，读之令人生慨。

（孙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