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望 海 潮
插天翠壁，排山雪浪，雄关险扼东溟。沙屿布棋，飙轮测线，龙骧万斛难经。笳鼓正连营。听回潮夜半，添助军声。尚有楼船，鲎帆影里矗危旌。 追思燕颔勋名。问谁投健笔，更请长缨？警鹤唳空，狂鱼舞月，边愁暗入春城。玉帐坐谈兵。有獞花压酒，引剑风生。甚日炎洲洗甲，沧海浊波倾？
张景祁
【赏析】
作者时任台湾淡水知县，蒿目时艰，愤而为词，谭献《箧中词》评曰：“笳吹频惊，苍凉词史，穷发一隅，增成故实。”信然。
词的小序说，基隆是台湾岛的咽喉重镇，当时有一艘法国军舰游弋沿海，意在窥伺。清政府的福建巡抚、督办台湾事务大臣刘铭传虽派有重兵把守，但对敌军窥伺亦未诘问。光绪十年（1884）八月，基隆终被法国侵略者攻陷。这首词写于大战之前，所以既有悲愤苍凉的激情，也有唤起军民同仇敌忾、请缨杀敌的壮气。
词的开头三句，“插天翠壁”写山势陡峻，“排山雪浪”写海浪汹涌，“雄关险扼东溟”写城池坚固，极表基隆地形险要，确是堪称“锁钥”之重镇。接下去三句，“沙屿布棋”写附近海上社寮、中山、桶盘等小岛屿星罗棋布；“飙轮测线”写船舰要探测水道避开暗礁方可航行，“飙轮”，形容轮船航速如风；“龙骧万斛难经”写敌人纵有载重量很大的巨舰也难通过，“龙骧”，喻海上战舰之驱驰，“万斛”，犹今人之言万吨。此三句是紧承上文进一步写基隆港前水域之有险可守，敌舰轻易不能通过。以下就说到军心士气了。“笳鼓正连营”，谓号角鼓鼙正响彻连在一起的座座军营，大有戒备森严之势，“笳”指胡笳，插芦哨的竹制管乐器，古时常用于军中，此泛指号角警戒。“听回潮夜半，添助军声”，则再加上自然界的宏大声响，来为我军助威，“夜半”之潮势头最盛，故云。强调了地理形势，渲染了军营守备之后，词人当然知道必须交代我方的实力。守卫海岛，船舰必定是首要装备，于是“尚有楼船，鲎帆影里矗危旌”两句也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上片之末。看我军也有巨舰，在渔帆影里高高地竖立着大旗。“鲎”（ｃｈòｕ），一种海生节肢动物，古人将它归为介类，其腹部甲壳可以上下翘动，上举时，人称“鲎帆”，此处代指渔帆。综上所述，上片指出有险可守，军容又威武雄壮，说明作者对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宝岛台湾，还是充满信心的。
下片慷慨悲歌，既写了对时局的隐忧，又写了对国人的期望。换头“追思燕颔勋名”三句，渴望有投笔从戎建功立业的爱国志士出现，同时也隐寓了对当前守将的不满。词序曾言：“突有法兰西兵轮一艘入口游弋……我军亦不之诘也。”我守军将领竟对敌人这种侵略性的挑衅行径不闻不问，从轻处言，是过于谨小慎微，从重处言，则实可称为玩忽职守，又怎能不使作者愤慨呢“燕颔”、“投笔”二词，均用东汉班超的典故，据史传记载，相面人曾说班超“燕颔虎头，此万里侯相也”。又载班超年轻时家贫，常为公家抄书，曾投笔于地叹曰：“大丈夫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安能久事笔研（砚）间乎”后来他抗击匈奴，平定西域，封定远侯。“请缨”，则用西汉终军典故。史传记载终军出使南越时，对汉武帝表示：“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长缨”即长绳）此处词意是说：班超、终军这样抵御外侮的英雄已不可复见。下面两句“警鹤唳空，狂鱼舞月”，说明正因世无“投笔”“请缨”的英雄豪杰，敌人才会这么猖獗。“警鹤”，受惊发出鸣声向同伴示警的仙鹤。按周处《风土记》云：“鸣鹤戒露，此鸟性警，至八月白露降，流于草上，滴滴有声，因即高鸣相警，移徙所宿处。”（《艺文类聚》引）作者语本此。细味之，此语还兼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成语。“狂鱼”，此代指敌海军舰艇；“舞月”，也是比喻的写法，形容法国侵略者在我国海域横行。宋吴文英《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句云：“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总是愁鱼。”“愁鱼”造意新颖，为人津津乐道，此处作者又创出“狂鱼”，真可与吴词并称“二妙”。紧接着“边愁暗入春城”一句，深深表现作者对帝国主义强权的愁愤。“边愁”，边土面临侵犯所生之愁；“春城”，指有“全台锁钥”之称的基隆。但是，清军的将领却对战守之道缺乏正确认识，“玉帐坐谈兵”一韵，写居于华美的帐篷中的军官只能端坐案前纸上谈兵，直陈之中，语带酸涩。不仅如此，他们嬉笑自乐，全无临战的严肃态度。“有獞花压酒，引剑风生”，看，那些将领有苗条的少女为他们斟酒，有矫健的战士为他们舞剑，娱心遣兴，真是“潇洒”得很哪“獞花”，指少数民族美女，“獞”亦作“僮”，即今之壮族；“压酒”，酿酒将熟时压榨取酒，此代指侍酒；“引剑风生”，指表演舞剑者拔剑出鞘刃挟寒风。写到这里，作者不禁长叹：“甚日炎洲洗甲，沧海浊波倾？”“炎洲”，指台湾，因其在南方（即炎方），故称；“洗甲”，用杜甫《洗兵马》“安得壮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用”句意，表“国以永宁”之祝愿；“浊波倾”，犹“倾浊波”，指倾波涛一洗海疆兵甲，驱逐来犯之敌。一结在失望中寄托着希望，感慨深沉，充满爱国者的拳拳情愫，百年之后，读之仍觉怦然心动。
全词以劲峭雄放之语，抒慷慨悲愤之情，上片气象壮阔，下片情致沉郁，谭献《箧中词续》誉其台海之词为“苍凉词史”，良有以也。
（田 遨）
注 释
[1]. 狎至：接连而来。此句谓开春海上警报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