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夜如年

贺铸

（古捣练子）

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欲穿。不为捣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

贺铸《古捣练子》词共六首，以联章体的形式，表现了思妇收锦、题墨、捣衣、绣袍、邮寄等活动。语浅情深，诚挚感人，很明显是继承乐府诗、民间词的优秀传统而来，是北宋词中一束弥足珍贵的奇花。

这首词为其中第四首。首句“斜月下”，点时间；“北风前”，点气候、节令。深秋的夜晚，银白色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北风送来了阵阵凛冽的寒气。那如水的月光，勾起了思妇对远戍边地亲人的思念，那刺骨的北风，催促着她们尽快赶制寒衣。自然洗练的六个字，勾画出一幅邈远、凄清的画面。在这样的背景之中，远远近近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砧杵声，急促沉重，捣之欲穿。应该说，这个场面我们并不陌生，前人有诗云“捣衣明月下，静夜秋风飘”（庾信《题画屏风》）,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子夜吴歌》），都是描写这种情景。贺词虽从前人语中化出，然而认真比较，就会发觉其重点是落在“捣欲穿”三字上，词人突出的是砧杵声的急促沉重。从这撼人心魄的杵声中，我们可以体会到思妇对亲人的体贴、关怀和刻骨铭心的思念。以声传情，不言情而情自见，确实较之前人多了一点新的东西。

接下来第三句是“不为捣衣勤不睡”。一般说来，“捣衣”而“勤不睡”，是顺承前两句而来的事实，也是常理。然而作者并不满足于这种表面现象的描述，他进一步向深处开掘，勒笔作势，陡起波澜，挥笔在句首冠以“不为”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读者，思妇们不是为了捣衣而彻夜不眠，从而造成“到底是为什么”的疑问，引起读者浓厚的兴趣和高度的注意。

第四句，正面作答，“破除今夜夜如年”。“破除”，唐宋人口语，消除、除去意。这一句的关键在“夜如年”上。一夜就是一夜，怎么会如一年呢？对于不同境遇，不同心理，不同情绪的人，这种夸张的说法是合乎情理的，所谓“拘囹圄者，以日为修；当死市者，以日为短”（《淮南子》）。作者有意通过这种近乎无理的夸张描写，去达到深刻表现主题的效果。短短的一夜在思妇看来有如漫漫长年那样难以消磨，细细品味，言外有多少缠绵执著的思恋和肝肠欲断的痛苦啊！正像绝望的人常常用酒精来麻醉自己那样，“愁多梦不成”的思妇，也试图以不停地捣衣来减轻自己心灵上无法承受的负担，来熬过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孤寂的漫漫长夜。虽然作者写的是“破除今夜夜如年”，但她们心中的痛苦，又何尝能“破除”呢？现在再回头重读第二句，那“捣欲穿”的砧杵声，不正倾吐着这种难以诉说、难以“破除”的痛苦吗！

这首简短的小词，只有五句，语言浅近自然，通俗流畅，然而在章法上，却一波三折，寓意深长。前人谓：“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张炎《词源》）清人沈德潜曰：“七言绝句，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主，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说诗晬语》）这首词可以说深得此中三昧，所以近人夏敬观论此词为“唐人绝句作法”（手批《东山词》），真可谓独具只眼的确评。

（李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