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谒金门

陈克

愁脉脉，目断江南江北。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

细草孤云斜日，一向①弄晴天色。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无气力。

〔注〕 ① 一向：在这里作霎时、片刻讲。向，通饷、晌。

这首词的主人公愁中登楼，本想凭高眺望，找到远方的意中人。不料楼前并非很高的山峰已经遮断了视线，何况远处又是烟树重重呢！无法望尽江南江北，这使积郁胸中的愁绪不仅没有稍解，反而越来越浓了。上片写望远，既然一无所见，那么就只有近处的风物入目了。但是，近处看到的又是些什么呢？有“细草”，它们绵绵无际，只能增加辽远凄迷的感觉；有“孤云”，它好像离人的影子，看到它，就叫你为离人的处境心酸；有“斜日”，太阳尚且将归西山，当是连无知的鸟兽都开始返巢的时候，然而多情的离人却不能团聚；此时又遇上“一向弄晴天色”，虽是无休止的阴雨后的片刻转晴，然而仍不能使人脱离忧郁。不仅如此，还有那帘外的落花，它报告着春光将尽的消息，这自然增添了帘中人流年虚度的感触。再说，阴雨淫淫，东风无力，落花飞也不能。——即使偶有好风，落花还能重上枝头吗？于是主人公又感到了青春不再的悲哀。这首词，除了起头的“愁脉脉”三字直抒胸臆之外，作者的情绪便全是凭景物传达出来的。这些景物虽然面目各异，但汇聚在一起，却共同创造了迷茫孤寂的环境和无可奈何的气氛，因此在烘托人物精神状态上，它们比千言万语的说明更有效。再说，作者借景抒情，除了选取那些最能反映主人公心理的景物之外，在加工、描写上也下了一番推敲工夫。比如，常见的诗词都故意把眼前的山峰写得高大，以突出“目断”的原因。但陈克却用“山几尺”极言其小，因而衬托得“烟树重重”隔断“芳信”的效果就更加强烈。再如“细草孤云斜日”，全句六字，两字一意，一句三折，是写景、抒情最经济的句子。还有，为了衬托愁绪，诗人们常常着意渲染乍晴的春雨或随风飘荡的落花，而本篇则说“一向弄晴天色”、“帘外落花飞不得”，这在传情达意上也无异创造了另外一番天地。

关于陈克的词风，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说：“子高（陈克字）不甚有重名，然格韵绝高，昔人谓晏、周之流亚。晏氏父子俱非其敌；以方美成，则又拟于不伦。其温、韦高弟乎？比温则薄，比韦则悍，故当出入二氏之门。”比如这首词轻淡绵密，含蓄幽邃，正是陈克学温、韦并得其神韵的一首代表作。

不过，陈克生活在南北宋之交，自己又尝属意于恢复事业，这就决定了他的词不能全如温、韦。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引用王述葊的话说：“南宋词多黍离麦秀之悲，北宋词多北风雨雪之感。世以填词为小道者，此扪槃扣籥之说。”正道着了词的时代特征。这首《谒金门》中“目断江南江北”“东风无气力”等句似在寓托山河破碎、恢复无力等意义；“小楼山几尺”而能隔断芳信，当有所讽喻，尤可玩味。因而在闺情的背后可能寄托着家国之慨。

最后，提一下这首词的用韵。依律，《谒金门》前后片各用四仄韵。陈克此词的韵脚全用入声字。古代入声的特点是所谓“短促急收藏”，读来即有语塞的感觉。再加上《谒金门》又是句句有韵，所以容易产生一句一哽咽的效果，这在强化作品的主题方面，无疑起着积极的作用。

（李济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