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北征赋 班彪 |
释义 | 北征赋 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1〕。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2〕。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3〕。 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4〕。历云门而反顾,望通天之崇崇〔5〕。乘陵冈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6〕。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7〕。彼何生之优渥〔8〕,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9〕。 登赤须之长坂,入义渠之旧城〔10〕。忿戎王之淫狡,秽宣后之失贞〔11〕。嘉秦昭之讨贼,赫斯怒以北征〔12〕。纷吾去此旧都兮, 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20〕。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21〕。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22〕。不耀德以绥远兮,顾厚固而缮藩〔23〕。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諐〔24〕。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25〕。登鄣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26〕。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邛于朝那〔27〕。从圣文之克让兮,不劳师而币加〔28〕。惠父兄于南越兮,黜帝号于尉佗〔29〕。降几杖于藩国兮,折吴濞之逆邪〔30〕。惟太宗之荡荡兮,岂曩秦之所图〔31〕。
乱曰〔42〕: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惟圣贤兮〔43〕。达人从事,有仪则兮〔44〕。行止屈申,与时息兮〔45〕。君子履信〔46〕,无不居兮。虽之蛮貊〔47〕,何忧惧兮。 注释 〔1〕颠覆:倾跌,指时局动荡。罹(lí):遭遇。填塞:指道路被填塞,比喻政治混乱。阨(è):同“厄”,危困。 〔2〕丘墟:废墟。曾:乃,竟。少:稍。 〔3〕奋袂(mèi):举袖,形容奋发的样子。绝迹:远道无人迹之处。 〔4〕发轫(rèn):驾车出发。轫,止车木。长都:即长安,我国古都之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瓠(hù)谷、玄宫:皆地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 〔5〕云:即云阳县,在今陕西省淳化县北。通天:台名,在甘泉宫内。崇崇:高峻的样子。 〔6〕乘:登。陵:大土山。登降:上下。郇(xún)邠(bìn):栒邑县之豳邑,在今陕西省旬邑县西南。郇同“栒”;邠同“豳”。 〔7〕公刘:周之远祖,曾率周民迁于豳,观察地形水利,开垦荒地,安定居处。行苇:《诗经·大雅》中有《行苇》篇,相传为公刘所作。《毛诗序》:“《行苇》,忠厚也。周室忠厚,仁及草木。” 〔8〕优渥(wò):丰厚优裕。 〔9〕时会:时运,即时势。靡:无。 〔10〕赤须:坂名,在北地郡,今甘肃省东南部及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一带。义渠:古西戎国名,在北地郡。 〔11〕忿(fèn):怨恨。戎王:指义渠戎王,他与秦昭王母宣太后私通,秦昭王杀之,并起兵伐灭其国。秽:淫乱。宣后:宣太后,秦昭王之母。 〔12〕赫:犹赫怒,勃然震怒。“赫斯怒”,语出《诗经·大雅·皇矣》。 〔13〕纷:指心绪繁乱。 〔14〕舒节:指驰车。节,车行的节度。安定:汉郡名,治所在高平,辖境相当于今甘肃省景泰、靖远、会宁、平凉、泾川、镇原以及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宁、中卫、同心、固原等县地。 〔15〕绵绵:连绵不断的样子。纡回:迂远。樛(jiū)流:曲折的样子。 〔16〕泥阳:汉县名,属北地郡,在今甘肃省宁县东南。 〔17〕释:放。彭阳:汉县名,在今甘肃省镇原县。弭节:指停车。弭:止。 〔18〕晻(yǎn)晻:日光渐暗。牛羊之下来:语出于《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牛羊下来”。 〔19〕寤:通“悟”,理解。旷怨:指旷夫怨女。《君子于役》篇抒写对久役在外君子的思念是旷怨。诗人嗟叹君子行役是叹时。 〔20〕容与:行进迟缓的样子。遵:循。漫漫:通“曼曼”,距离遥远的样子。 〔21〕剧:极,甚,过分。蒙公:即蒙恬,秦将,曾督筑长城。筑怨:蒙恬督建长 城,使民疲而怨,故云“筑怨”。 〔22〕舍:舍弃。高:指赵高。亥:指胡亥,秦二世名。切忧:近忧。事:从事,指防御。辽患:远患。 〔23〕耀德:发扬道德的光辉。绥远:安抚远方。缮(shàn):整治。藩:篱笆,引申为边防。 〔24〕数(shǔ):历数。辞諐(qiān):不承认罪过。諐:同“愆”,罪过,过失。 〔25〕夫子:指蒙恬。地脉生残:地脉生害,即毁绝地脉。生残,是“生害”的意思。 〔26〕鄣(zhàng):塞上险要之处,别筑为城。隧:通“燧”,烽火亭。婆娑(suō):盘桓,徘徊。 〔27〕闵:伤念。獯(xūn)鬻(yù):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汉代称之为匈奴。猾:乱。夏:华夏。邛(qióng):姓孙,一说姓段,曾任都尉,为匈奴所杀。朝那;汉县名,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 〔28〕圣文:指汉文帝刘恒。克:能。劳师:烦劳军队以征伐。币加:增加币帛。 〔29〕惠:施以恩惠。南越:古代南方民族名、国名。秦朝末年,龙川令赵佗建立南越国。《史记·孝文本纪》:“南越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指文帝)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 〔30〕几仗:是老人恃以支持身体的用具。吴濞(bì):即吴王刘濞,汉高帝刘邦兄刘仲之子,汉高帝立为吴王。孝文帝时,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孝文帝赐吴王几杖,准予年老不朝。逆邪:叛逆。 〔31〕太宗:汉文帝庙号。荡荡:广远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汉文帝的王道广远。曩(nǎng):从前。图:图谋,设想。 〔32〕 〔33〕萧条:凋零的样子。莽荡:旷远的样子。迥(jiǒng):远。 〔34〕猋(biāo):通“飙”,疾风,暴风。漂遥:即“飘摇”,风驰的样子。灌:灌注。扬波:翻起波涛。 〔35〕杳(yǎo)杳:深暗幽远的样子。皑(ǎi)皑:洁白的样子。邕(yōng)邕:雁鸣声。 〔36〕鹍(kūn)鸡:鸟名,似鹤,黄白色。哜(jiē)哜:犹“喈喈”,众鸟齐鸣声。 〔37〕游子:班彪自指。怆(chuàng)悢(liàng):悲哀。 〔38〕慨息:犹“叹息”。涟落:泪流的样子。 〔39〕揽(lán):收。于(wū)邑:同“呜唈”,犹“呜咽”,因悲伤而抽噎。 〔40〕阴曀(yì):阴暗,比喻天下昏乱。阳:明,比喻天下太平。平度:正常的法度。 〔41〕谅:确实。伊郁:忧怨。愬(sù):同“诉”。 〔42〕乱:辞赋篇末对全篇要旨的总结。 〔43〕夫子:指孔子。固穷:安守穷困。艺:指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孔子曾说过:“君子固穷”(见《论语·卫灵公》)“游于艺”“乐以忘忧”(见《论语·述而》)。 〔44〕达人:通达事理的人。仪则:犹法则。 〔45〕申:通“伸”。与时息:与时消息,指行动适应时势变化。息,消息,谓生灭、盛衰。 〔46〕履信:指履行忠信之道。 〔47〕之蛮貊(mò):比喻自己远至天水。之,往、到。貊,古代东北方的部族。 鉴赏 班彪(3—54),东汉史学家、文学家,字叔皮,扶风安陵(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人。出身于仕宦之家。年20余,逢更始帝被杀,长安一带大乱,离长安避难。初在天水(在今甘肃省通渭县西北)依附御史大夫隗嚣,后在河西(今甘肃、青海二省黄河以西地区)为大将军窦融从事,劝窦融支持皇族刘秀复兴汉室。东汉初年,光武帝雅闻班彪才名,召入见,举茂才,拜徐令,因病免官。后为望都长,卒于任。班彪是汉代著名的史学家,才高好述。曾采前史遗事,旁贯异闻,作《史记后传》百余篇,为其子班固著述《汉书》所本。班彪还著赋、论、书、记、奏凡九篇。班彪的辞赋分纪行赋和山水赋两类,有《北征赋》《冀州赋》《游居》《览海赋》等,体制短小,重在抒情,开了东汉抒情小赋之先声。他的《北征赋》最负盛名,是汉赋史上有名的一篇以纪行为题材的作品,上承刘歆的《遂初赋》,对后世纪行赋的写作,有一定的作用。班彪之后,曹大家(班昭)写了《东征赋》、蔡邕写了《述行赋》,潘岳写了《西征赋》,都很有名,在题材和艺术手法上是受了《北征赋》影响的。庾信的《哀江南赋》、杜甫的《北征》、《咏怀五百字》等作品,与《北征赋》也有相似之处。可见《北征赋》对后世辞赋的影响是很深远的。 《北征赋》是班彪的早期作品,写于更始三年(25年)。西汉末年,随着新王朝经济改革的失败,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日趋尖锐,匈奴反叛,时常入侵,干旱、洪水、蝗虫等天灾连年袭击,各地农民大起义和饥民暴动不断发生。地皇四年(23年),王莽的新朝在农民起义军的沉重打击下土崩瓦解。新市、平林农民起义军拥戴刘玄称帝,建元为更始元年,都于宛城(在今河南省南阳市)。次年,刘玄在王莽被击杀后,迁都长安。更始三年,刘盆子率赤眉军入关,攻陷长安,刘玄肉袒至长乐宫请降。《后汉书·隗嚣传》记载,“赤眉军入关,三辅扰乱”时,隗嚣由于参与谋划“劫更始东归”光武帝之事败露,被迫率数骑从长安突围,亡至天水。及至刘玄败降,“三辅耆老士大夫皆奔归嚣”。仕宦出身的班彪,“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往天水依附隗嚣,行至安定郡境内高平时,登上城楼,周览四方,感慨万千,即挥笔写了这篇《北征赋》。 《北征赋》是一篇纪行赋。赋的开端部分,写了离京北行的原因是由于“遭世之颠覆”“罹填塞之阨灾”。中间部分纪行,历数北行途中所经之地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伤感之情,是赋的主体。“乱曰”部分,明确地表示了在乱世中所持的效法前代贤人、“行止屈伸”、适应时势变化、“退则独善其身”的坚定态度。这篇纪行赋以骚体的形式,记叙了北行的历程,表达了怀古伤时的感慨,抒发了怀念故乡和安贫乐道的情怀。 运用夹叙夹议的手法,将纪行叙事、写景抒情、怀古议论融为一体,是《北征赋》最突出的艺术特色。作者纪行,落笔长安,止笔高平。“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字里行间流露出凄怆、愤慨的心情。当在“云门而反顾”时,看见了那高高的通天台。“望通天之崇崇”,摄情入景,是景语,又是情语,既展现了云门地势高的特点,又抒发了离开长安时依依不舍之情。“乘陵冈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郇邠曾是周代远祖公刘的治邑。《诗经·大雅》中有《公刘》篇,真实而具体地叙述了公刘率其民众至郇邠开垦荒地、选择京邑、建筑宫室、勤于政务的情况;又有《行苇》篇,相传为公刘所作,《毛诗序》认为表现了周王室内睦九族,亲敬耆老,恩泽被布天下的盛况。作者行旅至此,不禁思古抚今,涉笔抒慨:“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由古代公刘之“遗德”,想到当今自己所遭受的“百殃”;由古代“王室忠厚,仁及草木”,想到当今身处兵燹连年、生灵涂炭的乱世。通过古今对比,感慨生不逢时,大大增强了文章的感情色彩。接着发出议论:“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就是说,社会变乱之由起,是人君不行德政所致,不是天命决定的。简短的议论,流露出了对西汉末年王莽、刘玄等人不修德政的怨愤。思古既毕,转入议论,至为顺畅,衔接紧密,在议论中又有抒情,议论与抒情契合。出了郇县豳乡,继续北上,到了义渠旧城。战国时代西戎国义渠戎王曾与秦昭王之母宣太后淫乱,后为秦昭王所杀;秦伐义渠,“于是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见《史记·匈奴列传》)作者“入义渠之旧城”,便联想起了义渠戎王和秦昭王的这段往事,褒贬之情油然而生。西汉末年,匈奴反叛,西掠天水东麓,南侵晋陕,但未曾有征讨之事。显然,作者是借古讽今,即借赞扬秦昭王诛杀义渠戎王、北征匈奴之功绩,来批评王莽、刘玄等人的为政荒乱。依恋旧都长安之情,忧虑“旧室灭”之思,洋溢于楮墨之外。在途经泥阳时,看到祖庙由于长年失修,墓碑倾于草芜的情景,一种难以克制的悲哀涌上心头。“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这两句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夕阳西下、牛羊从远处的山坡上归来的一个画面,渲染出了一种凄清、悲凉的气氛。此时此景何其动人,使他对《诗经·王风·君子于役》叹时的含义,有了更深刻的感受。作者写释马停车,叹息自思,衬之以牛羊夕归的动人景色,使读者仿佛闻其叹时之声,感其国哀家愁之情。叙事兼有抒情,叙事与抒情,宛然妙合。在途经安定时,作者沿着长城缓缓而行,不禁想起当年筑城者、秦代名将蒙恬。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三十七年冬,秦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宦官赵高与公子胡亥、丞相李斯阴谋伪造秦始皇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见《史记·蒙恬列传》)想到蒙恬的这段史实,颇有感慨,遂生发出一番意味深长的议论。在班彪看来,蒙恬是一个历史悲剧人物。他认为蒙恬为了让秦王朝免受匈奴侵扰而“疲民”修筑万里长城,这是为强秦“筑怨”;认为蒙恬身为秦王朝之名将,放着朝廷内政腐败混乱不管,只一味防御边患巩固边防,结果让胡亥篡位,自己被赐死于边地,这是政治上的失策;认为蒙恬至死时“数功”,只承认筑城有罪,不承认其他之过错,这是“妄说”“不寤”。作者对蒙恬一段史实的追忆与议论,是借用历史上的沉痛教训来表示他对王莽末年大肆推行暴力政策,结果边患平,内乱迭起的不满。缘境追忆,因忆发议,寓情于议,议论与抒情妙合。作者沿着那蜿蜒起伏于峰巅壑间的长城边行边思,怀着沉痛的心情凭吊了在匈奴入侵时被杀于朝那的北地都尉邛,表达了他对北地都尉邛的崇敬与缅怀之情。这时他联想到《史记·孝文本纪》中记载的汉文帝为政之事。洋溢着对汉文帝内外政策憧憬、仰慕之情。怀古与抒情熔于一炉。 总之,《北征赋》是一篇富有时代特点的纪行赋。作者纪旅行所经之地,插入有关景物的描写,寓情于景抒情,达到情景交融的境地。抚今怀古,以古喻今,相当成功,不是信手拈来,随意安放,而是因地而施,穿插得宜,显得含蓄有致。议论也很巧妙,往往是承上而来,就事因人而发,即自然顺理,恰到好处,又多在怀古之中寓感时之意,使作品超出了单纯纪行的范围而具有一种特有的思想深度。因此晚清浦饶的《复小斋赋话》谓其“妙在有议论,有断制。不则一篇述征记,有何意味”。《北征赋》全文贯穿着作者对“旧室灭以丘墟”“我独罹此百殃”的悲哀。所以其叙事、怀古、议论虽较繁多杂碎,却无断线风筝、游离意脉之弊,读来觉得自然天成。作者将纪行叙事、写景抒情、怀古议论融为一体,并使之相得益彰,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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