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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雪竹赋 吴应箕
释义

雪竹赋并序

吴应箕

偶过当涂〔1〕,为吴令君所留〔2〕,不得去。见邸舍阶前有竹一丛〔3〕,可玩〔4〕,而为雪所压覆地。予有感焉,遂为之赋。

嗟草木之多靡〔5〕,无此君之挺特〔6〕。虽寄生于荒阶,亦不扶而自直〔7〕。惟松柏之同心,历岁寒而征力〔8〕。泻琴瑟之清响,漾琅玕之碧色〔9〕。亭亭数竿〔10〕,若俟予来〔11〕。直造其下,不问谁栽。有友好我〔12〕,时遗酒醅〔13〕。谑浪笑傲〔14〕,对之轮杯。予誉此竹,举不可枚〔15〕:萧淡韵远,清苦思哀;出群高节,利物美材〔16〕。非风雨之异度〔17〕,无尘土之缠〔18〕。兴淇澳之足寓〔19〕,俨渭川之在隈〔20〕

夫何寒风昼积,愁云夜繁,俄而雪下〔21〕,漉漉〔22〕。缘甍冒栋〔23〕,平墀塞阑〔24〕。千林变色,万物改观。晓起开户,竹亦摧残:体若拘系〔25〕,状如平摊。势类强抑〔26〕,意不肯安。叶摇摇而欲诉,枝拂拂而如抟〔27〕。然其伏而不屈,困而不折。非寻尺之较直枉〔28〕,聊衣裘之相袭裼〔29〕。鹤冲霄而铩羽〔30〕,骥千里而在枥〔31〕。魏徵以倔僵而转媚妩〔32〕,姬圣处讥谗而怀忧惕〔33〕,汲黯抗揖于将军〔34〕,苏武秉旄于夷狄〔35〕,潜宁为米而折腰〔36〕?侃以习劳而运甓〔37〕。冀太阳之呈辉,听空庭之滴沥〔38〕。挟枝叶之扶疏〔39〕,表性姿之傥俶〔40〕。谅体骨之不柔〔41〕,何污下之可溺〔42〕?始吾致憾于霏霏〔43〕,卒焉咏《诗》之“籊籊”〔44〕

注释

〔1〕当涂:今安徽省当涂县。

〔2〕吴令君:当涂知县吴韩起。令君:县令的尊称。

〔3〕邸(dǐ)舍:府第。

〔4〕可玩:值得欣赏。

〔5〕嗟(jiē):感叹。靡(mí):披靡,倒伏。

〔6〕挺特:挺拔出众。

〔7〕扶:扶植,扶持。

〔8〕征力:证明有生命力。

〔9〕琅玕(láng gān):玉石,其色青碧。

〔10〕亭亭:耸立的样子。也指孤峻高洁的状态。

〔11〕俟(sì):等待。

〔12〕好(hào):喜爱,亲善。

〔13〕遗(wèi):赠给。醅(pēi):没过滤的酒。

〔14〕谑(xuè)浪:戏谑放荡。笑傲:调笑开心。

〔15〕举不可枚:即不可枚举。倒文以协韵。

〔16〕利物:于人有利之物。美材:良材。

〔17〕异度:改变志向。

〔18〕(chán gāi):缠绕,约束。这里指浸染。

〔19〕淇澳(qí ào):《诗·卫风》篇名。也作“淇奥”。诗以咏竹起兴,歌颂某“君子”的美德,表达倾慕之情。寓:寄托。

〔20〕渭川:渭河平原。《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汉人谓有渭川千亩竹,其人如千户侯等。“渭川千亩”与“淇奥绿竹”为咏竹常用典故。隈(wèi):角落。

〔21〕俄而:忽然,顷刻。

〔22〕漉(lù)漉:莹润。漫:充满空间。

〔23〕缘:附着。甍(méng):屋脊。冒:覆盖。栋。正梁。在屋内最高正中处,其外镇瓦叫甍。故这里甍栋并称,均指屋脊。

〔24〕墀(chí):台阶。阑:栏杆。

〔25〕拘系:拘禁、捆绑。

〔26〕强抑:此指强按使人低头。

〔27〕抟(zhuàn):一束,一捆。

〔28〕寻:八尺。直:伸直。枉:弯曲。

〔29〕袭裼(xí xī):外衣袒开不完全遮盖住里面的皮衣叫裼;完全遮盖不使皮衣露出来,叫袭。古代礼节隆重时以袭为敬,礼节不太隆重时以裼为敬。

〔30〕铩(shā)羽:羽毛脱落。

〔31〕骥(jì):千里马。枥(lì):马槽。

〔32〕魏徵:唐太宗时名臣,直言敢谏。倔强:固执,执拗;不屈服。媚妩(mèi wǔ):亦作妩媚,姿态娇美。《新唐书·魏徵传》:“太宗……曰:‘人言魏徵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

〔33〕姬圣:周文王姬昌。作纣臣子时,被崇侯进谗言,囚于羑(yōu)里,曾将伏羲八卦演变为六十四卦。后世尊为圣人。处讥谗(chán):被人攻击、说坏话。忧惕:忧虑,戒惧。《易·系辞》上说,《易》兴于文王,他作《易》时大概怀有忧患意识。

〔34〕汲黯(jí àn):汉武帝时大臣,不畏权贵。《史记·汲郑列传》:“大将军卫青,姊为皇后,地位尊贵。然黯与亢礼。”抗揖:抗即亢礼之亢。揖:打拱。抗揖指行对等之礼,不下拜,仅拱手而已。

〔35〕苏武:汉武帝时出使匈奴,被留,不降。牧羊北海上,卧雪吞毡,持节不衰,十九年始归。秉:持。旄:节旄,使节所持的标记。夷狄:对匈奴等少数民族的贬称。

〔36〕潜:陶潜,即陶渊明,东晋诗人。曾作彭泽令,郡里派督邮到县,官吏告诉他应该装束整齐去拜见,他便慨叹说,“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弃官归隐。

〔37〕侃(kǎn):陶侃,东晋人,积功至荆州刺史,转任广州刺史,后封长沙郡公,都督八州军事。在军40余年,果毅善断。在广州时,每天运一百块砖至斋外,傍晚再运回斋内。人间他原因,他说:“吾方致力于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甓(pì):砖。

〔38〕滴沥:水下滴的声音。

〔39〕扶疏:枝叶繁茂纷披。

〔40〕傥俶(tǎng tì):也作“俶傥”、“倜傥”,风流不羁,卓异不凡。

〔41〕谅:推想。

〔42〕何:怎么。溺:沉溺。

〔43〕霏(fēi)霏:雪纷飞的样子。《诗·采薇》有“雨雪霏霏”,故借指雪。

〔44〕籊(tí)籊:竹长而锐。《诗·卫风·竹竿》有“籊籊竹竿,以钓于淇”的句子。

鉴赏

吴应箕(1594—1645),字风之,后改字次尾,号楼山,明末贵池(今属安徽省)人。著名复社领袖,曾联络复社诸人为《留都防乱公揭》声讨魏忠贤余党阮大铖。崇祯壬午(1642)中副榜贡生。1645年,南京被清兵攻陷,金声起兵抗清,他率众响应,兵败被俘,从容就义。应箕善今古文,自称“文章自韩欧苏没后几失其传,吾之文足以起而续之”。文章气节均为人推重。人称他“人文似陈龙川(亮),诗旨类屈正则(原),可以飞繁霜,泣鬼神”。侯方域认为,“明三百年,独养此士”。有《楼山堂集》等著作传世。《明史》有传。

崇祯辛巳(1641)年,吴应箕一度打算由贵池移家南京。夏天去南京,冬末返贵池。途经当涂时,为友人当涂知县吴韩起所留。如小序所说,写了这篇《雪竹赋》。

在中国传统文化心理中,竹子历来被作为祟高品德的象征,并有“君子比德于竹”的说法。白居易《养竹记》开头一节,就说得十分精彩:“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多树之为庭实焉。”竹性又耐寒,与松、梅合称“岁寒三友”,所以冬竹为人称道。

可能一住到官舍,爱竹的吴应箕就发现了这丛赏心悦目的竹子,并以一睹风采为快,所以一开篇就抒发了一种由衷的赞美、敬佩之情。起笔便感叹草木随风倒伏,没有竹子的挺拔耸立,强调了竹子形象的伟岸正直。又赞扬这丛竹虽然生长在荒凉的台阶下,却不要扶持而自然挺直,并如松柏一样生性耐寒,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突出了竹子禀性的坚强不屈。还欣赏竹子流泻出琴瑟般清悠的声音,闪耀着琅玕般青碧的光泽。赞叹它美丽动人的姿色风韵。让人读来至此,觉得这丛竹子不仅英挺俊逸,形神俱佳,而且可亲可近,可敬可爱。同时还会想起孔子“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赞叹,王子猷“何可一日无此君”的隽语,以及孟浩然“竹露滴清响”、刘禹锡“一茎炯炯琅玕色”的佳句。

如果说对竹子的这番称赞是远观静赏并诉诸直觉的话,那么,当作者感到竹子“若俟予来”,怦然心动,“直造其下”,饮酒乐甚的时候,就是近观豪赏并带有理性的思考了。他深情地咏叹竹子的风神韵致:其神态潇散淡雅,气韵悠远,如高人雅士;其情韵既含苦辛,又显哀怨,像一文不名而心忧天下之人;其风度是出类拔萃、高风亮节;其美德是良材多用,益世利人。不因风雨而变节,见其坚定;不被尘土所浸染,见其清高。作者面对丛竹,浮想联翩,简直感到足以寄托《诗》中“瞻彼淇澳,绿竹猗猗”那样的雅兴,又仿佛觉得“渭川千亩”的景象就出现在这荒僻的角落,自己成了富足的万户侯了。作者久看不厌、物我两忘的愉悦心情跃然纸上。

可惜,这丛可赏可叹、可敬可爱的竹子,竟为大雪所压。当作者“晓起开户”,看到“竹亦摧残”时,其感慨之深,是可想而知的。他看到竹子身体像被拘押捆绑的囚犯,姿势几乎是躺倒在地上,看样子又好像被强按低头而内心却不服气。竹叶摇动,似要向人诉说什么;竹枝颤抖,又像要从被束成一捆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作者为我们刻画了一个备受摧残、忍辱负重但又不甘沉灭的形象。由于主要是运用拟人手法,又是以一种感同身受的心情去写,读来分外动人。

但是,作者并没有停留在对竹子的同情、怜悯上,而是进一步透过这种承受压力与苦难的外观,挖掘了雪竹所象征的精神力量——“伏而不屈,困而不折”。他认为竹子匍匐于地,并非在计算弯曲多少,伸直多少,只不过像皮裘之外加套外衣的人一样,有时全伏,有时微露,都照样鞠躬如也,表示敬意。两个流水关系的句子,用典灵活,情趣诙谐,而又恰切雪竹的形象特点,赞颂了雪竹不以雪压为意,傲然对之的气度。紧接着又用了两个比喻,表明挫折与不利仅是暂时的,像鹤虽铩羽而总会奋飞冲天,骥虽伏枥而总是志在千里一样,雪竹也会重新焕发它的英挺俊逸。至此,写雪竹也达到了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的效果,与雪前之竹其形其神既形成鲜明的对比,又有竹之为竹的内在一致。作者对竹之赞佩景仰之情,也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

应该说,作者充分发挥了赋长于铺陈、体物写志的特点,对静竹、雪竹均已曲尽其形,妙传其神,并且借物言志,三致其意,达到了一定的艺术高度。可是,作者还不满足于传统的“比德于竹”的思想境界,一口气用了六个古人的故事,“寓德于竹”,赋予竹以新的形象和意义。这六个古人的故事既与雪竹有巧妙的形态关合,又有深刻的内涵联系,丝毫也不突兀、牵强。作者全力歌颂的是魏徵的坚持真理、勇毅倔强;姬昌的身处逆境,心怀忧患;汲黯的不阿富贵,不畏强权;苏武的威武不屈,大节不亏;陶潜的不慕荣利、人格独立;陶侃的居安思危、志在有为。这些人都是中华民族历史上被肯定为楷模的人物,他们的高尚品格代表了中华民族的道德和精神。作者将这种道德精神集中融汇于雪竹形象之中,塑造了一个理想的象征,并从中汲引出一种激扬进取的人格力量。这个象征形象,既有深沉的历史内涵,又有鲜明的现实色彩与个性风格,在历代众多的咏竹、赋竹篇什中,是独特的,也可说是仅有的。这与吴应箕其人、其时有很大关系。《雪竹赋》写作之日,正当明王朝内外交急、风雨飘摇之时。那一年,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农民起义军,连破州县,杀福王、襄王,镇压农民起义的主帅杨嗣昌也畏罪自杀。关外清兵攻破锦州外城,洪承畴失利。王朝内部吏治腐败;魏忠贤余党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复社与之斗争激烈。吴应箕关心时局,喜谈国事,已被人称为“狂生”。他见大小臣僚庸庸碌碌,空据其位,周围才能低下之辈也轻取功名,自己报国无门,壮志难伸,于是更加怨愤激烈,以至招怨成仇。他又不甘沉沦,仍要力图进取。这种复杂的感情内涵就凭借雪竹的形象表达了出来。

作者在完成雪竹形象塑造之后,感情似乎得到了宣泄,行文基调也由明快转沉重之后,变为激昂。他希望太阳能放射出温暖的光辉,盼望能听到院子里冰消雪化的滴水声,能看到竹子重新扬起抉疏的枝叶并显出风流潇洒的姿态。他坚信竹子并非软骨头,绝不会沉溺于污下的处境。于是,他豁然开朗,觉得风雪也没什么不好,竹子经受一番洗礼,势必更加英挺俊逸,可敬可爱。他情不自禁地吟诵起《诗经》中的“籊籊竹竿,以钓于淇”的句子来。这里有希冀,有信心,有赞美,也有自勉。吴应箕第二年中了南都副榜,随后领导开展了与魏党余孽阮大铖的斗争。起兵抗清时,他兴奋地说:“吾有以自见矣!”并题诗于壁道:“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临终时,赋绝命诗“半世文章万世人”。抛开吴应箕的阶级立场不说,仅其献身民族斗争的精神,也是可嘉的。而这种精神,我们可以从《雪竹赋》中找到端倪。雪竹的形象中,就有吴应箕其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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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4/25 3:4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