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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望海潮 秦观
释义

望海潮

秦观

梅英疏淡,冰凘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鉴赏

这首词,宋本《淮海居士长短句》无题,汲古阁本《淮海词》题为“洛阳怀古”。细玩词意,乃感旧而非怀古;且作词之地为汴京而非洛阳。至其作期则在绍圣元年(1094)春,即旧党下台,新党再起,他因此贬官即将去京之时。

秦观曾于元丰五年(1082)及八年两度入京应试,但只在元祐五年(1090)制举及第后才留京供职五年,得以参与当时名公的文酒之会,而元祐七年的赐宴,则是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淮海集》载《西城宴集》诗序云:“元祜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官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会者三十有六人。”这是当时罕有的盛举,所以作者后来贬谪处州(州治今浙江丽水),作《千秋岁》词,还提及“忆昔西池会,鹭同飞盖”,而致慨于“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此刻更是记忆犹新,怎么舍得不在贬官去国之时,重游其地,让两年前的事再现心头、形诸笔墨呢?

这首词的结构有些特别。一般的词都从换头处改变作意,如上片写景,下片写情,或上片写今,下片写昔等。此词也是今昔对比,但先写今,再写昔,然后又归到今。忆昔是全篇重点,通贯上下两片,而不从换头处换意。

上片起头三句写初春景物。梅花渐渐稀疏,结冰的水流已经融化,在东风的煦拂下,冬天悄悄走了,春天不声不响来了。“暗换年华”指眼前自然界的变化,但对于自己荣辱穷通所关至巨的政局变化即寓其中。此种双关的今昔之感,直贯结句思归之意。

从“金谷俊游”以下,一直到下片“飞盖妨花”为止,共十一句,都是在写旧游,而以“长记”两字领起。“误随车”固在“长记”之中,即前三句所写在金谷园中、铜驼路上的游赏,也同样在内。但由于格律关系(此词四、五句要实对,如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词中的“烟柳画桥,凤帘翠幕”),就把“长记”这作为领起的字移后了。所以读时不可误会,以为“金谷”三句是写今而非忆昔。只要仔细一点,就不难看出:此三句所写都是欢娱之情,与下片后半所写今日的感伤心绪很不和谐,显然不是一时之事。

在汴京居住达五年之久,“长记”之事,当然甚多可说者,而这首词只写两年前春天的那一次游宴。金谷园是西晋石崇的花园,在洛阳西北。铜驼路是西晋洛阳皇宫前一条繁华街道,以宫前立有铜驼而得名。所以人们每以金谷、铜驼代表洛阳的名胜古迹。但在本篇里,西晋都城洛阳的金谷园和铜驼路却以借指北宋都城汴京的金明池和琼林苑,而非实指。与下面的西园非实指曹魏邺都(在今河北临漳西)曹氏兄弟的游乐之地而是指金明池(因它位于汴京之西)相同。古人诗词中出现的名胜古迹名称,或以实指,或为借喻,要根据诗中情事,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如骆宾王《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铜驼路上柳千条,金谷园中花几色”,或系实指;刘禹锡《杨柳枝》“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亦为实指。而元人雅琥《汴梁怀古》“荆榛无月泣铜驼”,则显然是以洛阳之典来咏汴京,与秦词全然相同。总之,这里的“金谷”三句,是说前年上巳,适值新晴,游赏幽美名园,漫步繁华街道,缓踏平沙,非常轻快。

由于记起当年在大道上,名园中,“细履平沙”,因而连带想起最令人难忘的“误随车”那件事来。“误随车”出自韩愈《游城南十六首》中的《嘲少年》:“直把春偿酒,都将命乞花。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而李白的《陌上赠美人》:“白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美人一笑搴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以及张泌的《浣溪沙》“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则都可作“随车”的注释。不过是有意之随与无心之误的区别而已。士女倾城,春游极盛,在这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况下,“误随车”是完全可能的。尽管那次只是“误随”,但却引起词人温馨的遐想,使他对之长远地保持着美好的记忆,在心里萦回不已,难以忘怀。

“正絮翻蝶舞”四句写春景。时间已由初春到了艳阳天,所以春色也就更浓丽了。“絮翻蝶舞”,“柳下桃蹊”,正面形容浓春。春天的气息到处洋溢着,人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也就“芳思交加”,即心情充满了青春的欢乐。而且,这浓丽春光并非作者所独享,而是被纷纷地送到沿着“柳下桃蹊”住着的许多人家。这个“乱”字下得极好,它将春色无所不在、乱哄哄地呈现着万紫千红的图景出色地反映了出来。

换头“西园”三句,从美妙的景物写到愉快的饮宴,时间则由白天到了夜晚,以见当时的尽情欢乐。西园借指西池,已见前。曹植的《公宴》写道:“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曹丕《与吴质书》云:“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又云:“从者鸣笳以启路,文学托乘于后车。”词用二曹诗文中意象,写日间在外游玩之后,晚间又到国夫人园中饮酒,听乐。各种花灯都点亮了,使得明月也失去了光辉;许多车子在园中飞驰,也不管车盖擦损路旁的花枝。写来使人觉得灯烛辉煌,车水马龙,如在目前。“碍”字和“妨”字,不但显出月朗花繁,而且还写出灯多而交映、车众而并驰的盛况。

以上十一句写旧游。把过去写得愈热闹就愈衬托出现在的凄凉、寂寞。“兰苑”二句暗中转折,逼出“重来是事堪嗟”,点明怀旧之意,与上“东风暗换年华”相呼应(兰苑指金谷、西园之类;是事,犹言每事)。追忆前游,是事可念,而“重来”旧地,则“是事堪嗟”,感慨深至。

当年西园夜饮,何等意气?今天酒楼独倚,何等消沉!烟暝旗斜,暮色苍茫,既无飞盖而来的俊侣,也无鸣笳启路的豪情,极目所至,已经看不到絮、蝶、桃、柳这样一些春色,只是“时见栖鸦”而已。这时候,当然早已没有了交加的芳思,而宦海风波,仕途蹉跌,也使词人不得不离开汴京,于是归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同时也是无可奈何地涌上心来了。

这首词的主旨是感旧,感时之意即寓其中;由感旧而思归,则盛衰之异自见,故以今昔对照为其基本表现手段。它用大量的篇幅写旧游之乐以反衬今日之牢落衰老,因此,具有很强的感染力。这也就是周济《宋四家词选》所说的“两两相形”。如酒楼和金谷、铜驼、西园、兰苑,“烟暝酒旗斜”和“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倚楼”和“随车”,“栖鸦”和“蝶舞”,“归心”和“芳思”,“暗随”和“乱分”,“天涯”和”人家”,无往而非两两相形,以见今昔之殊,而抒盛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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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14 14:4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