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解连环

周邦彦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连环，是古代的一种玉饰，镂为双环相连的形状，取其永相连结不可分解的意思。《战国策·齐策六》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秦昭王尝使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智，而解此环否？’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锥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齐后果然聪明，但欲解连环，只能砸碎，所以连环毕竟还是不可解的。周邦彦这首《解连环》词，是描写一个男子失恋的愁苦的，用连环比喻相思之情，连环不可解，相思亦不可断，然而，解与不解之间，断与不断之间，又有许多情感之起伏与思想之矛盾，这首词的特点，就在于它婉转反复地抒写了这种曲折细微的心理活动。

开头三句，“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写怨恨产生的根由；结尾三句，“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是最后的结论；中间的文字则交错变换地描写失恋者的思绪：全篇的结构层次非常清楚。上片写了三层意思，反复表示相思之情不能断绝。“怨怀”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情人断绝”而且“信音辽邈”，致使满腹的哀怨无所寄托，无法排遣。相思恰如连环，本不可解，退一步说，纵然“妙手能解”——其实是把它砸碎，算不得“解”，那也还不免藕断丝连，就像“风散雨收”之后，仍然会残留下轻雾薄云一样。这是第一层。接着又用关盼盼“燕子楼”的典故述说同样的意思：人去楼空，只还剩得“一床弦索”在。“床”，是古代的一种较矮的坐具；“弦索”，总指乐器。弦索仍然摆满床上，蒙着一层灰尘，那是关盼盼的遗物，睹物思人，以喻相思之情不能断绝。这是第二层。下面写到芍药花，又开始了第三层。芍药，是有特殊含义的。《诗经·溱洧》:“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又，芍药一名“将离”，行将别离之意。可知写到芍药花，就寓含着往日的欢乐与离别后的凄楚了。“移根换叶”与“旧时红药”相关合，“手种”则是以亲自栽种芍药来象征精心培植爱情。上片这三层意思，都表示割不断相思之情。

过片用《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句意，表示离别与怀念。汀洲，是水边送别之地。人已乘舟而去，且远在天角，如今伊人不见，离去久远，汀洲之杜若渐次成丛，而欲寄无由，亦似愁绪之与日俱增，而欲诉无地。“谩记得”以下几句，笔锋陡转，忽作狠心决绝之辞，谓昔日往还音书，不过是些“闲语闲言”，人已断绝，留它何用，点个火儿烧掉算了。这是暗用汉乐府《有所思》“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句意，以示“从今以往，无复相思”之决绝态度。可是，紧接着又拉转回来，再暗用南朝乐府《西洲曲》“折梅寄江北”句意，请求对方把象征爱情的江南梅花寄来，这就是说，丢不掉，斩不断，虽已失恋，仍然怀着万一的希望，相思毕竟是不能断绝的。最后总收一笔，表明至死不变的痴心，写得极其凄苦。“拚今生”，已站好退身步，作了终生不能遂愿的准备；“对花对酒”，是说今后虽然有花可赏，有酒可饮，却唯独意中人不得相见，那么，也就只好“为伊泪落”了。如果把这种痴心流泪的结语再引申一下，就会很自然地联想起《红楼梦》曲子中那句有名的话：“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王双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