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玉京秋

周密

长安独客，又见西风，素月丹枫，凄然其为秋也。因调夹钟羽一解。

烟水阔。高林弄残照，晚蜩凄切①。碧砧度韵，银床飘叶。衣湿桐阴露冷，采凉花，时赋秋雪。叹轻别，一襟幽事，砌蛩能说。 客思吟商还怯。怨歌长、琼壶暗缺。翠扇恩疏，红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风，恨最恨、闲却新凉时节。楚箫咽，谁倚②西楼淡月。

〔注〕 ① 唐圭璋《词学论丛·读词三记》谓：《钦定词谱》卷二十四据《词纬》引周密《蘋洲渔笛谱》此词，“晚蜩凄切”下尚有“画角吹寒”一句四字。 ② 倚：各本作“寄”，今从《词综》卷十九、知不足斋丛书本《蘋洲渔笛谱》。

这是首感秋怀人的词，写作时间不可详考。德祐二年（1276）元军南下，攻破临安，周密在湖州弁阳的家，也毁于兵火，从此终身寓杭。这以前，周密也多次寓居杭州。词序云“长安独客”, “长安”自是南宋都城杭州的代称，南宋亡后便不会如此。所以，这首词应是宋亡以前，周密某次暂寓杭州所作。他出身士大夫家庭，有庄园，有藏书，虽未有科第，还是能够优游文艺。但那时朝政日非，国势日蹙，看不到可以振奋人心的前途，周密和同时好些词人的作品里，也就以感伤的情调居多。

词的上片由景入情，写景也由远至近。首句“烟水阔”，从远大处落笔，视野开阔，展现出寥廓苍茫的湖天景色。“高林”以下四句，景物越收越近，仰观俯视，有色有声。夕阳西下，高树摇风，一个“弄”字，画出动态。树上的蝉，这时已是“病翼经秋”，发出凄切的叫声。捣衣石着一“碧”字，青苔绿水，都在眼中。石井栏为“银床”，见得洁净清朗。“度韵”是耳闻，“飘叶”是目见。（叶是桐叶，古代庭院水井旁多种梧桐。）这四句，色彩冷淡，声响凄清，有层次地描绘出一幅湖天秋暮图。在这背景下，“衣湿”二句才出现了感秋的人。桐阴久立，寒露沾衣，时已由暮入夜，更逗出词人心绪。“采凉花，时赋秋雪”，颇似方岳的“黯西风，吹老满汀新雪”（《齐天乐》）。张炎的“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命意相近，却更精警。向来诗词里一见到芦花，自然就联想到“秋水伊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就自然地引入了别恨。“叹轻别”，追悔畴昔的离别容易，正慨叹现时的相见无因。阶下蟋蟀如泣如诉的低吟，正替“我”曲曲传出满怀的幽怨。

过片紧接别恨作进一步的倾诉。“客思”二句，极写孤怀郁结，激楚的秋声商调不能自胜，反复吟唱，不知不觉中敲缺了唾壶。“怨歌长、琼壶暗缺”语出清真《浪淘沙》“怨歌永，琼壶敲尽缺”。“翠扇”三句，描写荷叶稀疏、荷花凋零的景象，发抒深沉的秋思。恩疏、香褪，“翻成消歇”，乃始料所不及，从这三句可知他追忆往事之多，时间之长，执著之情，无以自解。“玉骨西风”，俊爽高洁，自是一片清境，而所怀之人未能与共，时间成了虚空，真是莫大的遗恨。这与李太白的“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同一神理。写到此处，已觉言语道尽，弦绝响歇。可是，笔锋蓦地转折，“楚箫咽”，凄咽的箫声，袅袅飘来，更把一腔愁绪，搅弄得无可奈何。是谁在幽淡的月光下，倚着西楼吹奏呢？这结尾笔力健举，即景即情，总束全篇，有余不尽。

全首章法严密，层次井然，语言精练，赋色清雅，的是经意之作。感秋怀人的客愁别恨，不滞实事，亦避直言，凭借最具特征的事物的描写，逐层烘染，委婉传出。读者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想象，领会得蝉声、蛩声、砧声、箫声所唤起的情绪，也就听出了“怨歌长、琼壶暗缺”，回肠荡气，久久难平。

（徐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