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归自谣

冯延巳

寒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 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全词写的是秋日江边送别。上阕从送者角度落墨，下阕则悬拟行者的旅途境况，末句以喟叹总收。

“寒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词作开头，就以泬寥萧索的情韵笼罩全词。试看，寒江空阔，秋水凝碧。“碧”，在古诗词中常作为一种伤心色。江淹《别赋》云：“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此刻，江水依然是一派“伤心绿”，更兼金气萧瑟，薄寒初透，此时此景，人何以堪？而偏偏寒江碧波上又传来阵阵清怨的笛声，就在这时，一叶扁舟载送着友人，远向潇湘驶去。这里，“何人”下应“潇湘”，使人想起中唐诗人钱起的名句“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省试湘灵鼓瑟》）。行人去处，青山无言而壁立，唯有不见其形的湘水女神哀怨的鼓瑟声在山谷间萦回；而词人送行处，则是寒江冽冽，玉笛呜咽声又不知从何处飘来。这样“何人”下透“潇湘”字，将送处与去处，现实的伤感与神话的哀婉融成一体，遂产生凄迷如幻的艺术境界。晚唐诗人郑谷有一首流播人口的绝句《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冯词上阕，显然是化用此诗的后二句，词人以“何人”轻轻设问为眼，启人幽思，虽不明写“愁”字，而哀愁之意却跃然纸上。

下阕换头，以“千里”字，照应前结“远送”字，空际运思，自然地由上阕对送者枨触的抒写，转入了下阕对行人旅况的悬想。“芦花千里霜月白”写的乃是秋夜远行，这里化用了《诗经·秦风·蒹葭》的诗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首怀人诗，抒写了寻访伊人而不可得的感伤。“芦花千里霜月白”，既将“蒹葭”首两句的意象浓缩于一句之中，创造性地融入了千里长途，皛皛秋月，从而构成芦花蒙蒙，月色如霜，千里江天，惨白一片的空惘境况；又暗用“溯游从之”之意，以示词人的思念也随着行人的一叶扁舟远去。“伤行色”继写舟中人也对这惨淡景色，黯然神伤，落到结句“来朝便是关山隔”，则将前五句曲曲折折的反复抒写收拢，点出哀怨之因：今夜之后，友人之间便将阻隔着重重关山，未知何日更能相见了。同时又由今夜而及“来朝”，翻出又一层意。至于明朝以及嗣后两地相念之情景，又都在不言之中，真所谓“尽而不尽”。唐女诗人薛涛的名作《送友人》云：“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词的下阕，意境与薛诗又颇相似，然而造语更凝练，意境更寥廓。

这首词在寥寥三十四字中熔铸前作，如盐着水，创造出内涵特深的意境。它一字一句都紧切江头送别，而神思却度越时空，回旋于即目与往古、现实与神话之间，从而构成了近而能远、迷离惝恍的优美境界。王国维以“深美闳约”四字称许冯词，是很有见地的。

（赵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