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茶瓶儿

李元膺

去年相逢深院宇，海棠下、曾歌《金缕》。歌罢花如雨。翠罗衫上，点点红无数。 今岁重寻携手处，空物是人非春暮。回首青门①路。乱红飞絮，相逐东风去。

〔注〕 ① 青门：古长安城门名。《三辅黄图》:“长安城东出南头第一曰霸城门，民见门色青，名曰青城门，或曰青门。”

自从唐代诗人崔护写了一首《题都城南庄》的诗，加上孟棨《本事诗》里颇有传奇色彩的记载，“人面桃花”便成了尽人皆知的故事。李元膺的这首词也写了类似的一个经历，但感情更缠绵，形象更生动。

上片写去年此时，在深幽清寂的庭院中，词人遇到了她。正值春深似海，海棠花开，姿影绰约。那位女子在花下，浅吟低唱，其风韵体态，与海棠花融为一体，艳丽非凡。《金缕衣》是女子所唱的柔媚的曲调，杜牧就有“秋持玉斝醉，与唱金缕衣”（《杜秋娘》诗）的句子。她一曲歌罢，如雨一般的花瓣点点落在她碧绿的罗衣上。那色泽，那神情，多么令人难忘！

上片寥寥数语，已勾勒出一个娴静妩媚而善歌的女性形象。作者的描绘是静态的：海棠花下轻歌慢吟的女子，点缀在翠衣上的落红点点，然而给人的印象是动态的，那娉婷婀娜的女子像是在与海棠同舞，那如雨的花瓣在春风中簌簌飞坠，这种静中见动的艺术境界，给读者以无限的美感。

下片写今日此时重寻去年踪迹，同是那庭院深处，海棠花下，飞花片片，然而那位脉脉含情，风姿飘逸的佳人如今安在？“携手处”即是去年相会的地方，却已“物是人非”，美妙的春光只能使词人感到无限怅惘。

下片的后半，词人并不接着写自己如何感伤和失望，却将笔轻轻宕开，去写眼前景物。回看通向都城的大道，红英乱落，飞絮满天，像是要追逐着骀荡的东风远去。这些景物，都大可寻味，那飘零的落红，令人想起李商隐的名句“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落花》）；那飞舞的杨花，则令人忆及苏东坡的词“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而且，那“乱红飞絮”，也令人联想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连同那梦一般温馨的回忆，都随着春光远去了。“以写景之心理言情”，才能曲尽情态。（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内编》）这里词人以写景代替了抒情，而情在景中，词意更加含蓄深蕴。

这词中所表现的一往深情是为了怀念昔日的情人，还是盼望下一次的欢会？是隐喻命定的离别，还是描摹刻骨的相思？这些都会引起人们的揣想。或以为这是首悼亡之作。《冷斋夜话》说：李元膺丧妻，作《茶瓶儿》词，寻亦卒。盖谓词人虚构了一个传奇般的“人面桃花”式的故事，寄寓了对亡妻的悼念与人去楼空的哀怨。同是悼亡，元稹的《遣悲怀》平易朴实，情感真挚，恻恻动人；李商隐的悼亡诗蒙着浓艳迷离的色彩，读后令人怅惘叹息；而李元膺的这首词却写得如此含蓄不露，不加点破，很难知是悼亡。笔记类多小说家言，未必可信也。

（王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