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满江红

赵希蓬

劲节刚姿，谁与比、岁寒松柏？几度欲、排云呈腹，叩头流血。杜老爱君□谩苦，贾生流涕衣空湿。为国家、子细计安危，渊然识。 英雄士，非全阙。东南富，尤难匹。却甘心修好，无心逐北！螳怒空横林影臂，鹰扬不展秋空翼。但只将、南北限藩篱，长江隔！

这首词是和华岳韵的，见《全宋词补辑》，原据《诗渊》辑录。华岳是宋宁宗时的武学生，有志恢复中原，曾作了一首《满江红》:“庙社如今，谁复问、夏松殷柏？最苦是、二江涂脑，两淮流血。壮士气虹箕斗贯，征夫汗马兜鍪湿。问孙吴、黄石几编书，何曾识！ 青玉锁，黄金阙。车万乘，骓□匹。看长驱万里，直冲燕北。禹地悉归龙虎掌，尧天①更展鲲鹏翼。指凌烟、去路复何忧，关山隔。”末韵依词意当读作“指凌烟去路，复何忧关山隔”，表示恢复必成，功业必立，无可阻挡之意。当时韩侂胄当政，欲建立盖世之功，在力量未足、准备不周的情况下，急于出兵伐金。华岳却以为不可。开禧元年（1205）四月，他上书宁宗，谏阻仓卒用兵。此书载于《宋史·忠义·华岳传》，大意是说此时百姓未安，士气未振，且韩侂胄非宜于主此事之人，所信任皆贪懦无用之辈，“虽带甲百万，馈饷千里，而师出无功，不战自败”。书奏上，侂胄大怒，逮捕华岳，发往建宁（今福建建瓯）编管，囚于狱中。开禧二年五月开始的北伐战争很快就失败了，金兵反扑至长江边，大肆掳杀，并以战迫和，向南宋提出割两淮，增岁币及犒军金帛，割韩侂胄首级（周密《齐东野语》卷三《诛韩本末》）。在金人胁迫下，宋廷派出使者议和，接受金人的要求，函送韩侂胄首级以赎淮南地。这场“开禧北伐”的悲剧于此告终，充分证实了华岳预见的正确。

华岳的词大约作于北伐的前夕，词中没有反映战时战后一系列情事。赵希蓬和词当是写于北伐失败以后、韩侂胄被杀之前。词的上片高度赞扬了华岳的忧国赤诚与谋国识见。“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华岳因直言极谏而遭祸，战争失败证明了他是正确的。华岳在上书的结尾写道：“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掌刑狱之官），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倘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足见其谋国以忠，不计较死生得失，词言“劲节刚姿”谓此。“几度欲、排云呈腹，叩头流血”，说华岳不止一次想向皇帝披肝沥胆，贡献意见（排云谓直上云天，即上朝）。但是却横遭迫害，一腔忠忱无人理解。作者将华岳比作忧国忧民的杜甫、贾谊。年轻的贾谊在上皇帝的奏疏中痛切地说：“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治安策》）条分缕析，慷慨激昂。“杜老爱君”，终生流落；“贾生流涕”，反被放逐；为国家仔细计安危、识见渊深的华岳竟身陷缧绁。这是爱国者的悲剧。“□（似可补‘心’字）谩苦”、“衣空湿”，作者深深为之痛惜。

下片由华岳的遭际联想时局，抒发愤慨。“英雄士，非全阙。东南富，尤难匹。却甘心修好，无心逐北。”像华岳这样识见渊深的人南宋还有不少，东南财富更是甲于天下，而朝廷却觍颜媚金。南宋朝廷有一个论调：“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辛弃疾《美芹十论·自治第四》引）。“英雄士”诸语就是对这种论调的正面驳斥，正好利用了《满江红》词过片的短句排偶，声情显得异常激烈。“螳怒”出于《庄子·人间世》:“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鹰扬”谓如鹰之奋扬，本于《诗·大雅·大明》，辛弃疾曾用以激励韩侂胄北伐：“维师尚父鹰扬，熊罴百万堂堂。”（《清平乐》）而韩侂胄之辈简直将战争当作儿戏，一触即溃，再无可贾的余勇了。就在这种情况下，南北议和，金人竟至要胁割两淮之地，以长江为界。自古以来南北对峙的政权都没有把长江作为分界线的，南宋有识之士也都知道守江必须守淮，淮河不守，江防难保，国家就岌岌可危了。“但只将……”这表示出乎意料、出乎常识的语气里，包含了作者多么深的忧虑、多么深的愤慨啊。赵希蓬此词于赞扬华岳爱国志节的同时，也反映了当时和战的局势，现实性很强，值得一读。

（汤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