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女冠子

欧阳炯

薄妆桃脸。满面纵横花靥。艳情多。绶带盘金缕，轻裙透碧罗。 含羞眉乍敛，微语笑相和。不会频偷眼，意如何。

欧阳炯是一位比较典型的花间词人，而他的这首《女冠子》，虽未收入《花间集》中，却是一首典型的花间词。

“薄妆桃脸”，全词不作任何铺垫，主人公直接跃入场中。桃脸，意指女子如花般的容颜。所谓“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韩偓《复偶见三绝》），用桃花形容人面，乃是古人惯常的做法。桃面而施淡妆，愈见人之美，而同时亦见出主人公对自己容颜之自信。“满面纵横花靥”，这里的花靥指的乃是脸上的一种装饰。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八：“近代妆尚靥，如射月，曰黄星靥。靥钿之名，盖自吴孙和邓夫人也。和宠夫人，尝醉舞如意，误伤邓颊，血流，娇婉弥苦。命太医合药，医言得白獭髓，杂玉与琥珀屑，当灭痕。和以百金购得白獭，乃合膏。琥珀太多，及愈，痕不灭，左颊有赤点如痣。视之，更益其妍也。诸嬖欲邀宠者，皆以丹青点颊，而进幸焉。”又云：“今妇人面饰用花子，起自昭容上官氏所制，以掩点迹。大历以前，士大夫妻多妒悍者，婢妾小不如意，辄印面，故有月黥钱黥。”可知贴靥饰不仅是当时一种流行的做法，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还具有一种邀宠的味道。满面纵横花靥，只怕不是什么温婉一类的女子了。所以下文作者索性直言：“艳情多。”这女子不但貌美如花，而且本来就是多情之人啊！一句“艳情多”，不仅不觉讽刺，反而为女主人公添上了几分真诚和率直。热烈多情的人哪有不好美的呢？知道了这一点，前面的“满面纵横花靥”也就不觉其过分了。

下面的一句从容颜写到衣装。“绶带盘金缕”，绶带，即衣带。金缕，这里当指金色的丝线。衣带上盘以金线，明艳之余，愈显华美。不大好理解的是下一句，“轻裙透碧罗”, “碧罗”到底是指何物呢？它和“轻裙”到底是两物还是一物呢？如按上文，“金缕”盘于“绶带”之上，二物则似两物而实一物。按此推理，下面的“轻裙”和“碧罗”很可能也是一回事，即“轻裙”本身便是由“碧罗”构成，“轻裙”即是“碧罗裙”。如按此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变成了：“碧罗轻裙的颜色，从里面透出来了。”笔者的意见，比较倾向于将“碧罗”和“轻裙”理解成两物。“轻裙”乃是浅色的外裙，而“碧罗”制成的，当是里面的衬裙一类衣物。马缟《中华古今注》“衬裙”条下：“古之前制，衣裳相连。至周文王，令女人服裙。裙上加翟衣，皆以绢为之。始皇元年，宫人令服五色花罗裙，至今礼席有短裙焉。衬裙，隋大业中，炀帝制五色夹缬花罗裙，以赐宫人及百僚母妻。又制单丝罗，以为花笼裙，常侍宴供奉宫人所服。后又于裙上剪丝凤缀于缝上，取象古之褕翟。至开元中犹有制焉。”唐人本有穿多重裙子的习惯，故透出来的，应该是里面的碧罗衬裙。所谓的“轻裙”，是指很轻的裙子。王建《秋千词》有云：“身轻裙薄易生力，双手向空如鸟翼。”可见，轻裙的特点是利于行动。身着轻裙，这很符合女主人公活泼好动的本性。而金、碧之设色，又写出了女郎的青春艳冶。

“含羞眉乍敛，微语笑相和。”下面又写到了女郎的动作。无论怎样“艳情多”，害羞毕竟是女儿家的天性。由于受到了别人的注视，女郎不禁有些害羞起来。“眉乍敛”，她似乎由羞而气了，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但这种不快一闪即逝，女郎随即就笑了起来，开始和看她的人对起话来了。唐人作词，最会通过对眉目进行描写，来传达人物的情绪。如韦庄几首《女冠子》中的句子，“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等等，都是通过描写人物的眉目来表达人物的内心，可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语出《晋书·顾恺之传》）。而欧阳炯对这种技巧运用的高明之处，乃在于他不仅通过一次眉收眉放写出了主人公内心的活动，更借此体现出了主人公的性格。一个“乍”字，写出了女主人公情绪的来去之快，更见出了她的胸无城府和真率。

细微的动作固然能反映人物的性格，但最能体现女郎性格的，却还是她的语言：“不会频偷眼，意如何。”这句话承上面的“微语笑相和”而来，是姑娘向她的注视者所说的话：“我可不会暗地里眉目传情。你有何想法？何不直说？”一切简单直接，姑娘的热情大胆，一下子跃然纸上。

按《女冠子》的本题，它本该是吟咏女道士。但通过阅读分析，我们却无论如何不能将这样一位主人公和一般纯粹的女道士画上等号。欧阳炯所写的，乃是比较纯粹的艳情，但他却通过赋予主人公一种坦白真率的性格，让我们觉的这首词虽艳而不俗。词中所描写的姑娘对于美丽和爱情的直接而热烈的追求，使得我们即使在千载之下，依然可以想见唐人的精神风貌。而在艺术形式上，欧阳炯的这种在词中引用主人公话语作结的创作方式，在当时亦不多见。这样的一首词，即使是今天的读者读起来，大概也会称奇不止吧！

（刘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