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友筠轩赋 方孝孺 |
释义 | 友筠轩赋 惟青青之玉立,俯漪漪之轩搆〔1〕,憩乐矣之幽情,处蔚然之深秀,苍雪洒乎凉飙〔2〕,绿阴蔽乎清昼。春之时也,暖律乍起,和风方刚,对穆穆之龙孙〔3〕,列斑斑之鹓行〔4〕,风节持以雅素〔5〕,体质直而端庄。其夏色也,南薰解箨〔6〕,丹凤来仪,香馥累累而贝簇〔7〕,密叶重重而翠围。笙簧弭乎节奏〔8〕,佩玉鸣乎参差;眦佳丽以褒雄〔9〕,据静便而伏雌〔10〕。若一尘不到之际,万事脱羁之辰,渭川致乎斯景〔11〕,黄岗寓乎此身〔12〕,风徐来而《韶》合〔13〕,雨初歇而香匀。至若色侵书帙〔14〕,凉溢芳樽,日穿漏以噀金〔15〕,水环回而嗽银〔16〕,座拥碧筒之杯,地敷翡翠之裀〔17〕;或弹棋而雅歌,或解衣而脱巾,或焚香而啜茗,或联句而鼎真。固平生以足乐,虽百罚而弗醺。 越若秋之与冬,金气肃兮万木凋,玄冥降兮群阴骁〔18〕,履霜兮冰将至,拥枯拉朽兮焉逃?禀抗雪之英姿〔19〕,健凌云之高标〔20〕,或强董宣之项〔21〕,或折陶潜之腰,或簇《白云》之调〔22〕,或作重华之《韶》,既不婉以丽,亦弗矜而弗骄。 世上有玉堂之贵〔23〕,此岂无瓮牖之安〔24〕?乃缓步以当车,复谢崇而慕闲〔25〕;彼将听晨鸡而拜枫陛〔26〕,此独咀明霞而扃柴关〔27〕。忘情于汉庭之宠,避世于商阳之山〔28〕,至于侣鱼虾而友麋鹿〔29〕,岂复对隆准而瞻龙颜〔30〕?采玉芝于苍烟之表〔31〕,洗两耳于清溪之湾〔32〕;然而清则清矣,未有得兹轩之真乐者也。 辞曰:清清兮岁寒之心,温温兮琅玕之音〔33〕,君子居之兮实获我心,正俟命兮履薄临深,君子处兮慨古伤今,古人汩汩兮谁争子所〔34〕?蔬一器兮酒一觞,乐以忘忧兮岁月长,羌彼五陵豪富兮乃积乃仓〔35〕,朝重白璧兮暮手粃糠。松花饭兮荷叶衣,聩两耳兮远是非〔36〕。朝其游兮暮而归,安得从子兮其乐有余。 注释 〔1〕漪(yī)漪:微波轻泛的样子。搆:同“构”。 〔2〕飙(biāo):风。 〔3〕穆穆:端庄美盛的样子。龙孙:笋的别名。 〔4〕鹓(yuān)行:朝班,喻小竹排列的整齐。 〔5〕风节:风骨气节。雅素:风雅质朴。 〔6〕南薰:煦育。箨(tuò):竹皮、笋壳。 〔7〕贝簇:像贝壳般丛聚集。 〔8〕弭:顺服。 〔9〕眦(zì):同“眥”。 〔10〕伏:佩服。 〔11〕渭川:指姜太公。 〔12〕黄岗:同“黄冈”,指竹楼。 〔13〕《韶》:泛指音乐。 〔14〕书帙(zhì):书函、书套。 〔15〕噀(xùn):喷。 〔16〕嗽:同“漱”。 〔17〕裀(yīn):褥子。 〔18〕玄冥:暗昧。 〔19〕禀:承受。 〔20〕高标:高洁。 〔21〕董宣之项:董宣,东汉时洛阳令,他依法捕杀了一个杀了人而藏身于湖阳公主宫内的奴仆,并面斥了公主,光武帝强使他叩头谢罪,他只是两手据地,终不低头,帝呼为“强项令”。 〔22〕《白云》:与下句的《韶》,同是格调高尚的雅乐。 〔23〕玉堂:指富贵宅邸。 〔24〕瓮(wèng)牖(yǒu):陶制盛器、窗户,指贫穷家居。 〔25〕谢崇:辞别尊贵的生活。 〔26〕枫陛:朝廷。 〔27〕扃(jiōng):关门。 〔28〕商阳之山:秦末汉初商山四皓隐居之地。 〔29〕侣、友:名词动用,以……为友伴。 〔30〕隆准、龙颜:代汉高祖。 〔31〕玉芝:芝草。 〔32〕洗两耳:帝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受而隐;后尧又召由为九州长,由不欲再闻,洗耳于颍水滨。 〔33〕温温:柔和。琅玕:玉石相碰之声,指竹叶发出的声响。 〔34〕汩汩:形容德行之盛。 〔35〕五陵:富豪所居之处。 〔36〕聩(wèi):原指目疾,此处指使耳朵失聪。 鉴赏 方孝孺(1357—1402),字希直,一字希古,浙江海宁人。自幼精敏绝伦,名动乡里;20岁到京,从宋濂学。历事太祖、惠帝,学者称“正学先生”,惠帝时为侍讲学士,甚见倚重,曾主持《太祖实录》及多种重要典籍的编修工作。燕兵起,孝孺被执下狱,成祖召他起草登极诏书以收民心,他以正统观念严拒、痛斥,随即被杀,夷十族,株连八百多人,凡有藏他的文章的,罪至于死,惨酷至极。崇祯末年,追谥文正。 方孝孺是个典型的理学家,“学术醇正”而近迂腐,《明史》本传称他“恒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又力辟异端,“直以圣贤自任,一切世俗之事,皆不关怀,朋友以文辞相问者,必告之以道,谓文不足为也。”(《明儒学案》)然而,在他的创作之中,也不乏佳作,文章风格,“乃纵横豪放,颇出入于东坡、龙川之间……其毅然自命之气,发扬蹈厉,时露于笔墨之间。”(《四库全书总目》)他的创作,在当时已享盛誉,“传之天下,人人知爱诵之。”(《南濠诗话》)今存《逊志斋集》二十四卷。 《友筠轩赋》是一篇咏物述怀的抒情小品赋,通过对小竹轩的景致的描绘,对竹子的歌颂,表达出对友人“乐以忘忧兮岁月长”的幽居生活的向慕。 全文可分为四个段落,前半以四季为纲领,以写景咏物为主,后半承上笔意转折而变为抒怀,而“辞曰”一段为全文的汇流点,总结了作者的思想倾向。 赋文一开始,仿佛是画笔的挥动,把“青青玉立”的竹林和其中被环抱着,倚着波光艳影的竹轩勾画出来,给人以独坐幽篁、舒泰安逸的感受。这一段里,作者抓住了竹林在春夏两季的细微特征作了精美的铺排。“春之时”,竹芽初爆,“穆穆”、“斑斑”的竹苗,成行成阵地排列着,也有质直而端庄的小竹子,“暖律乍起,和气方刚”之际,倍感生意盎然。至于“夏色”的竹子,更是多彩多姿,“南薰解箨”,生机勃勃,从“香馥累累”的清香,“密叶重重”、“贝簇”、“翠围”的形体,令人“褒雄”、“伏雌”的各种美态,以至沙沙作响,听去如“笙簧”、似“佩玉”的清音等,都刻画工丽,使“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的竹林充满了动感,使人仿佛听见悠扬的交响乐一般,连凤凰也受感染而起舞着,置身其中,顿时宠辱两忘,心境平和,尤其在雨丝风片之中,无形的乐曲,清新的幽香,就更加醉人了。这种美妙的效果,完全是由作者憩静的心境、舒闲的主观感受所造成的,他已成功地把读者带进了诗情画意的境界去了。接着,笔锋转注于轩内景致,这一转笔,由一线日光牵动,“蔚然”的竹荫映在书帙上、酒瓶上——这是旭日初升的时候,万道阳光穿过婆娑的竹叶,金光遍洒,而环回竹轩外的粼粼柔波也泛起了闪闪银光,这一幅清晨竹轩图,美极了。除金、银之色,影落明湖,青黛光起,画面还是以青黛为底色的:“座拥碧筒之杯,地敷翡翠之裀。”这样,“绿阴蔽乎清昼”的环境,显得色调和谐。从静景到风动、竹响,到色彩的点染,一笔一笔,竹轩内外,静宓而悠闲,使读者如闻其声,如临其地,深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接而写到的,便是人物活动:下棋、唱歌、焚香、喝茶……几个典型的图景,无不具有文人雅士清闲恬逸的情调,与景致相谐,透露出“一尘不到之际”的高雅的逸趣,“平生以足乐”的舒泰心境。 次段写秋冬之景,手法与角度都有了很大的转变。首先,布置了“摧枯拉朽兮焉逃”的险恶环境:“万木凋”、“群阴骁”、“冰将至”,唯独竹子,伫立不倒,“禀抗雪之英姿,健凌云之高标”,是作者由衷的赞语。为了更加突出竹子的坚忍不拔、誓不低头的品性,作者援引了两个典故,说明了竹子比“强项令”董宣的脖子还要坚挺,比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的腰还要硬直;此外又以高雅的《白云》与“尽善尽美”的《韶》乐作比喻,赞语贯注着强烈的敬慕之情,使平凡不过的竹子,显出高风亮节,它的“不婉以丽”、“弗矜而弗骄”的高贵品质,正是作者所引以自勉的,同时也为下文“兹轩之真乐”找到了根据。 第三段至末,是赋文议论之所在,而第三段又是为末段铺路的,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笔法。作者对比地列举了仕与隐两种不同的处世态度:既有“玉堂之贵”也有“瓮牖之安”,有人战战兢兢地早朝,也有人舒舒闲闲地隐居,作者在这里,是肯定“谢崇而慕闲”的生活的,他还援引了商山四皓的宁愿归隐也不愿出仕,许由的洗耳等来表达隐逸之志。然而,他认为古代这些隐士的生活,始终不及他这位友人,至于什么是“兹轩之真乐”,其实已在上文的赞语之中透露了,但作者还要更具体地申述,于是,整篇的感情便落实在末段了。 这小竹轩里,有岁寒不凋、从不低头的竹子做伴,可以作为人格的自我完善的借鉴;又有“佩玉鸣乎参差”发自竹叶的美妙乐曲,借以调剂身心,友人在这里抚今追昔,静思悟道的清闲生活,“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与世无争,虽然清澹,也能乐以忘忧,安贫乐道,这是作者所企慕的。传统儒家的仕与隐两条道路,方孝孺这位友人大概是“不得志独行其道”的了,而他自己则是“得志与民由之”的,故辄以圣人自命,一生之中,积极用力于世;对于友人的这种安适生活,本着道学精神的他,就仅能羡慕了,因为还有国家大事等着他做哩。在这里,对于幻变不测的人生处境,作者也看得通透,也为自己的一朝不遇于时作了些美好的遐想,失意之时,“聩两耳兮远是非”,朝游暮归这种生活,是他所肯定的,然而始终是敬而远之的,这当然由他的尊贵一生所决定。 综观全文,前后似乎割裂,其实也有着其内在联系的,而竹子便是一个贯串全文的中介。在写景议论两个部分,作者做到了相当顺当的安排,而那种颂赞、自勉、向慕、闲适的情愫,行文之间,无不渗透出来,有着一定的艺术感染力。总的情调是冲澹、清幽、自然、逸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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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鉴赏辞典收录10205条古诗文及现当代文学作品鉴赏词条,基本涵盖了古今中外大多数文学家的作品鉴赏,是语文学习的必备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