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相 见 欢

花前顾影粼粼，水中人，水面残花片片绕人身。 私自整，红斜领，茜儿巾。却讶领间巾里刺花新。

毛奇龄

【赏析】

毛奇龄以学者为词，工于小令短章。龙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词选》评谓：“奇龄小令学《花间》，兼有南朝乐府风味，在清初诸作者，又为生面别开也。”这首《相见欢》就是一首清新别致的佳作。

花前，水边，不必说花的绚丽，也不必说水的清澈，已自酿造出一种幽美的环境氛围。一位妙龄少女飘然而至，面花临水而立，俏丽的身影倒映在清波粼粼的水面。顿时，花美，水美，人美，三美融合成一美。这里，词人不直言水中人的倒影，单单标示“水中人”，仿佛不是影在水面，倒是人在水中了。正是这种含糊的措语，给人错觉的美感，别有一番情味。更有兴味的是，凋残的花瓣飘落水面，一片片聚拢过来，密密匝匝地环绕在少女的身边。词人不说水面的落花围绕水中的人影，而是含混其辞地称其“绕人身”，仿佛落花不是飘落在水面，而是飘洒在少女身上，倒映在水中了。这又是错觉造成的朦胧美。

如果说，词的上片只是展现少女临水窥影时的视觉感受，那么，词的下片则更多的是描摹少女的举止、妆饰和心态。她悄悄地整了整自己的妆饰：鲜红的衣领，斜斜地耸起；绛红的头巾，松松地围绕。“私自”二字，逗露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腼腆的情态。她偷偷地整妆，是生怕被人发觉。唯其如此，才更显纯真和可爱。突然，她惊讶起来：自己衣领中间，头巾底下，什么时候刺上了簇新的花朵？明明是水面落花点缀在水中倒影的衣领、头巾上，却故作诧异，疑是衣领、头巾上刺绣上了鲜嫩的繁花。错觉不断，疑窦环生，接连给人新奇和惊诧，意趣为之倍增。

花前，水边，少女由顾影而整衣，因整衣而惊异，真是一幅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小景；然而，一经词人运以巧思，就发掘出兴味盎然的画意诗情。一时间，简淡化为神奇，平易变为奇崛，其原委盖在于运思的奇巧。清陈廷焯评毛奇龄词曰：“西河经术湛深，而作诗却能谨守唐贤绳墨，词亦在五代、宋初之间。但造境未深，运思多巧。境不深尚可，思多巧则有伤大雅矣。”似对毛词的“运思多巧”颇有微词，甚至以为“有伤大雅”。其实，巧妙的运思，正是一首佳作必备的条件。这首小令巧以错觉布设悬念（如将水中人影当作水中人，又将水面花瓣的环绕人影当作围绕人身，更将水面的落花看成领间巾底的刺花），令人在新奇之余，不得不惊叹词人艺术构思的精湛和奇妙。这正是其魅力所在。

（吉明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