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雨 中 花
正爱月来云破，那更柳眠花卧。帘幕风微，秋千人静，酒尽春无那。 迢递高楼孤寂坐，缥缈笛声飞堕。恨曲短宵长，院深墙迥，凭仗风吹过。
李东阳
【赏析】
李东阳开创茶陵诗派，为当时文坛领袖。亦作词，多为题赠、咏史之作，词风雍容平正，闲适典雅，这首《雨中花》题画之词就写得十分蕴藉清丽。此词虽写的是画中景物，却也道出心曲。
那是静寂的春夜，在高墙之内的大院里，有着属于自己的时空，花儿自开自落，连东风吹过高墙都温柔起来。庭院深深到底深几许？里面可看见些什么？那“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晏殊《寓意》）的所在里，天上正是张先《天仙子》词里“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景象。那是一幅优美宁静的图画，可里面还是有些骚动不安的感觉，更何况张先的词是一首临老伤春之作，这里第一句就用了张先词句，隐隐为词定下一丝怅惘的情调。天上是月儿穿云，地上是花影扶疏，还有柳条轻拂。“柳眠”用《三辅故事》典故：汉苑中柳状如人形，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花柳都似有着人的形态和感情，柳含烟似眠，花蒙雾如卧，是一片令人生出慵困之感的氛围，也可看出词人这一双眼睛的观察入微。淡月昏黄，正在柳梢头、花丛外，微风吹动了低垂的帘幕，秋千架闲，无人光顾，恰是小晏词里说的：“秋千院落垂帘幕。”春悄悄，夜迢迢，人都安睡了，连同花和柳，无眠的只有词人一人。一两盏淡酒饮完，酒微醉后帘幕重重低垂，更觉得春无奈，因为春光纵好，只是一瞬而已。“无那”，就是无奈，如李煜的《一斛珠》里说“绣床斜凭娇无那”。
寂寞春宵更长，夜长人无寐，无奈独上楼头，“迢递”指高峻的样子，李商隐《安定城楼》诗有“迢递高城百尺楼”句。高楼上一个人独自枯坐，望着中天的明月，月色如霜，春夜犹寒，更感觉到苏轼词里“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水调歌头》）的意味。李东阳做了明王朝十五年的太平宰相，他为人又很谨慎小心，但依然不乏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时候，如和权奸刘瑾周旋时，政治上的压力是很令人窒息、让人寒心的。抛开这一段词的雍容平和的外衣，也许能为李东阳的心境作一个注释。忽听得悠悠的笛声远远传来，飞越高墙，牵动情思，令人生出无限向往。可惜曲子太短了，也恨墙太高了，听来只是隐约可闻，于是从墙外传入的笛声带来的也是愁恨之意。
这首词写的实是流连光景、吟咏性情后的一种内心的不平静，秋千院落、垂杨庭院、微风帘幕，是闲适恬澹之境，但其中也未尝不能品出寂寞凄清，一份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于是闲愁暗生，心中空洞失落，忽听见墙外笛声随风而至，就触动了心里最隐秘的地方。前人说李东阳四十年高居台阁，诗词内容多空洞的闲情逸致，但他的词也主张有比兴，也能表现真实的情思，至少在这首词里，我们隐约感觉到那墙外的笛音所给他带来的感触，尽管只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冯延巳《谒金门》），那一丝涟漪也凝固下来成为永久的美。
（吴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