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黄 花 慢

孤 雁

碧尽遥天。但暮霞散绮，碎剪红鲜。听时愁近，望时怕远，孤鸿一个，去向谁边？素霜已冷芦花渚，更休倩、鸥鹭相怜。暗自眠。凤凰纵好，宁是姻缘？ 凄凉劝你无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稻粱初尽，网罗正苦，梦魂易警，几处寒烟。断肠可是婵娟意，寸心里、多少缠绵。夜未闲，倦飞便宿平田。

贺双卿

【赏析】

古诗词里有一些出现频率很高的禽鸟，大雁便是其中之一。由于鸿雁传书的说法，在过去交通不便的时代里，大雁于人就有了一种别样的亲切。而秋日里大雁那样齐整地横过长空，使人不禁发出“仰看云中雁，禽兽亦有行”（杜甫《遣兴》）之类的感叹。所以这种群居动物的落单，每每会予人许多关于生之寂寞的联想。

而这首贺双卿的《黄花慢》，除了这一层感慨外，还在孤雁身上看到了人生的许多艰难。词以黄昏的景色起笔，碧空疏阔，晚霞如散落的绮罗，红艳艳地撒在空中。此时，词人发现了那只孤雁。它的叫声是凄厉的，词人听着有些心惊，但望着它单飞，又怕它行得太远，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面对它盘旋不下的样子，词人不禁感叹：这样的一只孤雁，又能飞到哪里去呢。接下来一句“素霜已冷芦花渚”，其中“霜”和“芦花”的意象都给人以秋日的萧瑟感觉，也愈衬托出孤雁处境的凄凉。在这阴寒的世间，孤雁不可能求得鸥鹭之类的同情怜惜；而凤凰虽好，与它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孤雁所能选择的无非是孤零零无声息地蜷缩在一角罢了。这里“鸥鹭”和“凤凰”形成一种对照：鸥鹭代表那些较寻常的鸟，而凤凰显然更为高贵。词人以此表达的是：无论高尚还是平庸的东西，对孤雁都没有接纳之意。于是，寻求同伴几乎成了一件虚妄的事情。

在上片中，孤雁的“孤”字似已被词人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可下片里还有更多的展开。紧接着上片的，仿佛是词人对孤雁的规劝：既然也没什么可以选择、寻求或期待的，那么只要有“一沙半水”这样可以生息的地方，就将就着过吧。因为孤雁的生活里没有维持生计的稻粱，只有会捕捉它的陷阱。面临这一切，它在睡梦中也战战兢兢、时时惊醒，惊醒时触目所及和梦中一样，周遭尽是冷漠、困苦和危险。这样的景况下，“寸心里、多少缠绵”又是多么的不相宜。当我们随词人的笔看孤雁上天入地无立身之所的苦处，突然读到这一句，想到这小小的孤苦生物本有的一些美好脆弱，心中不免有所震动。最后一句，看似平平道出，却给全词的凄楚作了一个极相衬的结束：孤雁夜里惶惶地躲避捕杀，不得安闲，飞得倦了，也只能随处歇一会儿，等待它的还是无尽的寂寞和艰险。

诗词里鸟儿的宿处常常与女子的归宿相连。但这首词所表达的似乎并不仅是感叹婚姻，而是有一些更深切的悲哀在其中：在基本生存尚无可保障的时候，随遇而安是唯一的选择，渴望幸福也是奢侈。这是古典诗词里少有的感叹，却是我们生活中少不了要面对的问题。人生并非总有追求幸福的能力，孤雁的盘旋无途还不算最悲哀的事，这时候仍要“寸心里、多少缠绵”，就是悲剧了。

现实的生活里我们很少会走投无路，更少陷入无力追求幸福的困境。只是正如其他古人曾有过的情感不会真正在我们的世界里绝迹一样，这首词里孤雁的处境仍以种种变相存于世间。所以，对于这样的词，见者仍不免惊心。

（顾 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