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高 阳 台
新曙湖山，酽寒城郭，钓船犹阁圆沙。短策行吟，何曾负了韶华？虚亭四面春光入，爱遥峰、绿到檐牙。欠些些，几缕垂杨，几点桃花。 去年今日螺墩醉，记石苔留墨，窗竹摇纱。底事年年，清游多在天涯？平生最识闲中味，觅山僧、同说烟霞。却输他，斜日关门，近水人家。
陈澧
【赏析】
这首词作于同治初年（约1862年前后），时作者已五十余岁，依然做着河源县教谕的小官。这年春节，作者孑然一身，独游惠州西湖（亦称丰湖），归来写下了这首充满身世之慨的词作。
词的上片写早春景色。“新曙湖山，酽寒城郭，钓船犹阁圆沙”，开篇三句描绘了一幅山水全景，并从三个角度写出了“早”：“新曙湖山”，湖山尚笼罩在一片曙光之中，写出游时间之早；“酽寒城郭”，虽已新春，但乍暖还寒，写时令之早；“钓船犹阁圆沙”，新正之日，渔船犹停在沙滩，还未下水捕鱼，写人事之早。这三句既实写了景，又融进了情，使下句“何曾负了韶华”有了着落。乍暖还寒，初春时节，清晨出游，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不负韶华。接着“虚亭四面”五句，写西湖景色。前二句实写所见。“虚亭”，四面无墙的亭子。“檐牙”，檐际翘出如牙的部分。作者独坐虚亭之中，四面春光扑来，远处已经染绿的山峰，将它的苍翠之色直送到虚亭的檐牙之上。这迷人的早春美景，怎能不叫人由衷喜欢呢。一个“爱”字，质实地点出此时此地作者的心境。后三句虚说没有见到的景色。湖边山间还见不到丝丝垂杨，点点桃花。“欠些些”，既表现了时令尚早，又与上句的“爱”相映照，透露了作者的些微遗憾。从这一实一虚、一正一反的描写中，从新春清晨作者独游西湖的行迹中，从作者对垂杨、桃花的希冀中，我们细加咀嚼，可以体味到弥漫在作者心中的孤寂和苦涩。
词的下片转而抒写感慨。人过中年，在独处的情景中，常常会回忆起那些同一时段却发生在不同年份的难忘的往事。作者由今春的独游西湖，面对如此景色和自身处境，自然地回想起去年同日独游南昌螺墩的情形。“去年今日螺墩醉，记石苔留墨，窗竹摇纱”，换头三句形象地表现了作者在南昌螺墩举杯独酌，醉中题诗的情景，题诗而题于石苔之上，可以想见其时处境的孤寂和落寞，而以“窗竹摇纱”的环境相烘染，更衬托了这种凄楚寂寞的浓重。回想起此情此景，作者禁不住要发出深深的感慨：“底事年年，清游多在天涯？”“清游”，清雅游赏，原本是赏心乐事，可为什么年年岁岁，自己却总是在天涯漂泊？天涯沦落的无奈，饱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苦涩！接着三句，作者以自嘲自慰的口吻，将词意开拓，进一步抒写心中块垒。“平生最识闲中味”，作者年已过五旬，但科场失意，从二十余岁中了举人以后，三十年来，屡应会试，屡屡落第，抱负未能伸展，常年被闲置，因此，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体味不深的“闲中味”，在作者心中，就成了“最识”的滋味。这个“最识”又饱含了多少苦涩！“觅山僧、同说烟霞”，恐怕也正是这种“闲中味”吧。但作者饱读诗书，以报效国家为己任，又岂能心甘？因此结尾处，笔力猛转：“却输他，斜日关门，近水人家。”这里的“近水人家”是谁家呢？联系词序所记，当指“湖边有张氏园林，叩门若无人者”。新正之日，“斜日关门”，是无人在家吗？一个“若”字，透出了消息，怕是阖家正在家中欢度这一年一度的新岁佳节吧！“输他”，比不上之谓也。与上句“觅山僧、同说烟霞”相比较，作者真正的向往，不言自明。作者毕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烟霞客”，当着别人在全家团圆共度佳节之际，自己却孤身一人，漂泊异乡，这种孤寂处境，这种苦涩滋味，这种欲求而不可得的悲哀，就全蕴含在“却输他”的比况之中。
这首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景语皆情语，在所表现的淡泊清幽的景色中郁积了浓郁的感情，这种所抒感情与所绘景物所形成的反差，使感情愈见其深，体现了词作怨而不怒、含蓄深婉的特色。
（钱学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