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双 双 燕

和黄公度韵

罗浮睡了，看上界沉沉，万峰未醒。唤起霜娥，照得山河尽冷。白遍梅田千井，见玉女、青青两鬓。恰当天上呼船，倒卧飞云绝顶。 仙洞有人赋隐。羡胡蝶双栖，翠屏安稳。烟扃拟叩，还隔花深松暝。谁揭瑶台明镜？应画我、高寒瘦影。指他东海风轮，未隔蓬莱尘境。

潘飞声

【赏析】

位于广东省东江北岸，增城、博罗两县之间的罗浮山，亦称东樵山，层峦叠嶂，风景秀丽，向与南海县西樵山齐名，享有“南粤名山数二樵”之誉。陈澧（字兰甫）、黄遵宪（字公度）、潘飞声（字兰史）三位岭南作家，情系乡梓，相继写下了题咏罗浮的词篇，名山杰作，相得益彰，为晚清词坛留下一段佳话，令人神往不已。陈澧《醉吟商·龙溪书院门外见罗浮山》：“渐坐到三更，月影正穿林杪。水边吟啸，此际无人到。一片白云低罩，罗浮睡了。”正是这句语妙天下的“罗浮睡了”，成为后来黄遵宪、潘飞声所填罗浮山词《双双燕》首句之所本。

光绪二十八年（1902）三月，潘飞声往游罗浮，成《罗浮纪游》一卷，“附诗数十章，皆飘飘有出尘之想”（梁启超《饮冰室诗话》）；并为图以纪，请黄遵宪题词。黄氏遂作《双双燕·题潘兰史罗浮纪游图》，原注云：“兰史所著《罗浮游记》，引陈兰甫先生‘罗浮睡了’一语，便觉有对此茫茫、百端交集之感。先生真能移我情矣。辄续成之。”潘飞声又作《双双燕·和黄公度韵》答之，自注云：“昔在菊坡精舍听陈兰甫先生话罗浮之游，云仅得‘罗浮睡了’四字，久之未成词也。壬寅三月，余游罗浮，至东江泊舟，望四百峰横亘烟月中，觉陈先生此四字神妙如绘，故于游记中纪其事。后黄公度成词一首见寄，猿惊鹤举，惜不能起陈先生相诵也。寒夜无眠，独起步月，如置身五龙潭上、玉女峰边。忽忆公度原韵，意有所悟，拟和成稿，盖距公度寄示时又易一寒暑矣。”菊坡精舍，陈澧晚年讲学之所。壬寅，光绪二十八年（1902）。四百峰，罗浮山脉共有四百三十二个大小峰峦，争奇竞秀，气象万千。游记，指潘飞声撰《罗浮纪游》。五龙潭、玉女峰，均系罗浮胜景。由“盖距公度寄示时又易一寒暑矣”，可知潘词写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癸卯。潘氏和作，叶恭绰盛赞“兴会飙举，雅近东坡”（《广箧中词》），钱仲联亦称“才华艳发”，“仙袂飘举，足与公度抗手。”（《近百年词坛点将录》）

上片以陈澧成句唱起，谓罗浮山影横陈，宛若美人入睡，言简意丰，语短韵长。“上界”，神话中的天界。因罗浮山最高峰飞云顶西侧三峰鼎立，谓之“上界三峰”，故就地生发，一语双关。夜色苍茫，山影绰约，首三句着力写一“睡”字。次四句描述月照罗浮的清景幽姿，拟容取神，摹形状色，历历如绘，悠悠入神。“霜娥”，嫦娥，代指月亮。“梅田”，罗浮古时多植梅花，旧题柳宗元《龙城录》即载有赵师雄醉卧梅下的故事。“玉女”，仙女。罗浮有玉女峰。此亦双关之语。月光如银，山色似黛，境界空灵摇曳，兴象超凡出尘。歇拍二句逸趣横生，想落天外，浪漫情思与游仙色彩兼而有之。罗浮山外有浮碇冈，俗传为罗浮碇石，因以联想为天上神仙呼船之所。“倒卧”，乃视角转换所致，天上人间，今夕何夕！下片由罗浮月夜幽景妙境的描绘转为对归隐罗浮之深情雅兴的抒写。“仙洞”三句写归隐情结。罗浮系道教第七洞天，古来多有高士隐居其间。云峰岩下又有蝴蝶洞，四时蝶出，大者径尺，传为葛洪遗衣所化。“翠屏”，喻指生满草木的山嶂。“兰史与其夫人旧有偕隐罗浮之约”（黄遵宪词自注），故“胡蝶双栖”，再从罗浮故事生发，语义双关。潘氏《罗浮纪游》另有《蝴蝶洞》五绝一首。“烟扃”二句亦写欲访隐者而山路难通的怅恨，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烟扃”，云雾笼罩之门，此指隐者所居。“谁揭”二句喻写月悬中天，照人清影的景象，与上片“唤起霜娥”遥相呼应。“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宋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结二句遂由仙境而至人间，谓立于罗浮之巅，遥指海中轮船，已是人间尘境。“风轮”系以新名词入词，即轮船。飞声早岁游学德国，其诗“直开前古不到境，笔力横绝东西球”（丘逢甲《说剑堂集题词为独立山人作》），其词亦然。传说罗浮山是由自古有之的罗山和东海漂来的浮山合并而成，浮山原本为海上仙山蓬莱左支。“东海风轮”、“蓬莱尘境”，亦从罗浮故事化出，写来如数家珍。

黄、潘罗浮词，同调同韵，实能同妙。钱仲联谓黄词“借风雨离合之境，寄禹域瓜剖之忧，真不愧为‘独立苍茫，高唱万峰峰顶’之狮子吼”（《近百年词坛点将录》）。潘词则将罗浮山女性化、仙灵化、情感化，赋以生命意识，清响可听，仙姿如睹，含情不尽，神韵悠然。

（龚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