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贺 新 凉
名宦何堪数。让先生、风裙月扇，歌儿舞女。达者为官游戏耳，续了袁家新谱。北涯有《后西楼》填词谁唱得、屯田乐府？非我佳人应莫解，向花间、自点檀匡鼓。奏绝调，可千古。 秋宵想见文心苦。列名姬、共持椽烛，筝琶两部。忍冻挥毫辞半臂，明月西楼才午。尽一串、珠喉吞吐。越霰吴霜篷背饱，奈年来、王事都靡盬。藉竿木，尚能舞。
蒋士铨
【赏析】
陈廷焯《词话丛话》称蒋士铨的词“使人气骨顿高，能动人之性情者”，“倔强盘曲，自是奇才”，“桀傲不羁，然其气自不可掩，彼好为艳词丽句者，对之汗颜无地矣”。他的词作在清乾隆时期粉饰太平的所谓盛世之音中是一种变奏。
程北涯是蒋士铨的词友。清郭则沄《清词玉屑》记载：“程北涯，娴词曲，为南昌倅。”倅，即副职。作者与程的往来甚密。我们从《铜弦词》中，就看到题赠词多首，《藏园乐府》多由程校定。
词调《贺新凉》，即《贺新郎》，此调常有咏事之词，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云：“有通阕述某事而美刺自见者。”又云“刚强婀娜之笔，婉转慷慨之情，四者缺一，难免负题”。本词可说是四者皆备之作。
上片首三句是对程北涯风雅生活的描写。作者说，高名显宦何足挂齿，论风流人物，还得推浮香精舍主人风裙月扇、歌儿舞女相伴那洒脱的情致为擅场。第四句，“达者为官游戏耳”，进一步写他们的洒脱之情，读来又有一种辛辣的嘲弄味。但这只是一种垫衬，是为了引出后文。“续了袁家新谱”的“袁家”，即清初袁于令，袁精音律，擅戏曲，著《西楼记》传奇，优伶盛传之，与作者原注“北涯有《后西楼》填词”一语吻合。全句主要称道程北涯对创作的态度。作者既写了他超脱的一面，又写了他严肃执着的一面。也许作者此时联想到了柳永的词作有狂荡也有严肃处，所以引出了以下“屯田乐府”一语。“屯田”，即柳永，官屯田员外郎，人称柳屯田。柳永词尽态极妍，然亦有“在气骨不在字面”（蔡嵩云《柯亭词话》）的胜处。“乐府”，本指入乐的诗歌，宋以后也称词为乐府。柳永的词，颇能尊重歌女乐妓的人格，所以这里有“非我佳人应莫解”的表述。“点鼓”，即打鼓点，奏出节拍。“檀匡”，即檀框，檀木做的边框。随着鼓点起伏激荡的催动，唱出可以流传千古的名篇，这是词人们的最高乐趣。
下片“秋宵想见文心苦”句，是全词主旨。《云韶集》评本句说：“着‘秋宵’两字，方使‘苦’字神理出，有笔力。”“列名姬”数句，写的虽是冶游歌舞，寄寓的却是另一种胸襟。“椽烛”，巨烛。“筝琶”，指女乐，邓廷桢《双砚斋词话》称柳永词率皆“取誉筝琶”，即是。“半臂”，用苏轼故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着小冠，披半臂，坐船中……”此处也照应以下“篷背”语。“才午”，谓将月夜当成中午，即以夜为昼，纵情狂欢。这一组意象展现出词人秋夜奋笔撰写新词，让众歌女入乐演唱，以消胸中块垒，以泄郁勃怒气的一幕。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曰：“《铜弦词》，惟‘浮香精舍小饮’四章……为全集完善之作。虽不免于叫嚣，精神却团聚，意境又极沉痛，可以步武板桥。如云：‘越霰吴霜篷背饱，奈年来、王事都靡盬。藉竿木，尚能舞。’”“王事”，君王之事，此可解为官事、官差。“靡”，不，“盬”，停止。《诗经·唐风·鸨羽》：“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词人前面说“达者为官游戏耳”，这里又说“奈年来、王事都靡盬”，一者见出其对为官的所谓达非常不屑，一者见出其对为官催课赋役、敲剥百姓以应王命十分厌恶。“竿木”，艺人所用的在上面表演杂技的长木竿。此用范成大《题湘山大施堂诗》“竿木逢场且赋诗”之意，一代豪杰之士，竟只能流连歌舞，英爽之气都付于脆管繁弦，真可谓“意境极沉痛”者！
（吴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