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石 州 慢
四五人家，临水背山，荒草犹剩。斜阳多少颓垣，缭着沙墟芜井。炊烟几缕，恰带断叶零鸦，随风作弄空中暝。沽店已无帘，况墙头红杏！ 还省，东邻田舍，西泊渔庄，北湾樵艇。兵火遭残，散处何方谁定？霜更月晓，尚有犬独鸡单，萧寒点缀柴门景。奈杜老归来，正儿饥妻病。
姚燮
【赏析】
姚燮中年以后词作，“气势稍展，咿唔渐少”（李一氓《读词札记》），作品中充满悲凉萧瑟之感。最明显的有二十四首长调，分咏故苑、坏城、败邸、冷署、荒关、绝塞、残村、剩垒、颓楼、衰世、窘旅、空闺、苦驿、穷店、废园、旧院、寂市、断渡、冻野、芜田、恶滩、枯井、破庙、丛斜。所选全是些衰颓荒冷的意象。这首“残村”是其中之一。全词熔状景、咏物、记事、抒情于一炉，反映的是鸦片战争甬东战役之后，村村残破荒凉的景象，通篇洋溢着一股悲凉之气。
起句“四五人家，临水背山”，着墨不多，三两笔先勾勒出山村轮廓。“荒草犹剩”，绾合词题“残村”。“斜阳”以下即循此而发：斜阳、颓垣、沙墟、芜井，还有断叶零鸦随风飘舞，词人缘情步景，选取这些衰败意象加以铺陈，渲染出一幅破残荒凉的“残村图”。写景时作者注意了动静结合和色彩的对比。斜阳、颓垣、沙墟、芜井是静景，由远而近，层次分明；而断叶、零鸦虽然是动景，却并没有给这幅“残村图”增添一份生气，因为炊烟只有几缕，叶是断叶，鸦是零鸦。从色彩运用上来说，这些景象都是以清淡阴冷为基调，有利于荒凉感的词情表达。歇拍词人还别出心裁给这幅“残村图”加上两句：“沽店已无帘，况墙头红杏”，连酒店的酒旗都不见一面，墙里园中的红杏就更了无踪影了。“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可词人触目所及的却是这样一番萧条景象。通过这种加一倍的写法，词人心头的悲凉感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过片“还省”笔意一折，“东邻田舍，西泊渔庄，北湾樵艇”，转写人事，并指出造成山村残败、百姓背井离乡的原因是“兵火遭残”，“散处何方谁定”一句深有责问之意。由于统治者的无能，鸦片战争以清政府的妥协投降告终，但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战争中真正受苦的是黎民百姓。生计艰难，不得以只好远走他乡，留下大量的荒田残村。姚燮布衣一生，四海漂游，来往所见，很多是这种破败景象。
“霜更”三句，继续烘托凄凉气氛：清冷的月光下，一片死寂，只有鸡犬静卧柴门。“独”、“单”二字属于瘦硬之语，突兀警醒。“犬独鸡单，萧寒点缀柴门景”写羁愁旅思可比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工巧或有不及，凄冷之情则过之。最后两句“奈杜老归来，正儿饥妻病”，系用杜甫《北征》诗“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的典故，在破败衰颓的背景中点缀一二人物，让人备感惨恻凄凉。有论者以为此句反映了姚燮道光二十年（1840）四月北京会试失利后不久，得悉定海沦陷，急忙赶回家乡镇海的情事。当时他一家正避难四处，弱妻病卧。
姚燮早年作词宗南宋，属于“浙派”，当时论者以为厉鹗复生。从这首词看来，作者选取一些清寒意象来表达心中的抑郁情思，也正是厉鹗一路。但姚燮显然并非学步邯郸，此词意象清而不枯，寒而不瘦，意境相当空灵。加之词人感受真切，笔调尤显清苍老辣，较之前期专主骚雅微婉、表现清愁闲思已有很大不同。借用王国维评李后主语，梅伯中年以后词，“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人间词话》）。
（薛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