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凤凰台上忆吹箫
雾锁春风,烟埋秋月,一生心事全休。恰雨窗吊古,检点鸳俦。
多少名姝珠泪,虚染就、锦笔银钩。伤情处,金环不见,玉叶空留。 抬头。斜阳荒冢,原来是、绮阁妆楼。怅尘缘虽破,梦境难收。说甚裁云好手,也几度、惊彻鸡筹。沉吟久,知音罕嗣,若个能酬。
沈自徵
【赏析】
“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代男性为主体的社会,不知窒息了多少巾帼英才!又不知埋没了多少闺秀文章!在历经劫乱之后留存下来的名媛诗集中,真不知有多少血泪、多少幽怨、多少凄凉。本词即是词人披阅几位女性诗人的诗集之后的所思所感。
词一起首,即单刀直入,感慨古今名媛的才华被埋没、被忽视,致使一生心事空付。春风骀荡、秋月明洁,最能逗引多愁善感女子的思绪,最为历代名媛所偏爱,自然也最能体现历代女性诗人诗作特有的韵致。词人用“春风”、“秋月”概其“一生心事”,作为她们以及她们精美诗篇的象征,很是贴切。但是,“烟”、“雾”无情,一“锁”一“埋”,无限美好,尽付东流,只落得个“全休”的结局,真是可悲可叹!词用象征手法,以形象之语说理传情,名媛之心思、“我”之情怀,尽付景物之中,言简意丰,令人咀嚼不尽。
“恰雨窗”两句,有承启之功。“吊古”二字,承前而来,是对名媛们心事尽付东流的悲剧人生的总括。此句语序因词律之故而改动,依正常语序表述应该是:雨窗检点鸳俦而兴吊古之怀。经此番词序改变之后,将起首三句词意绾合于一处,突出“吊古”之意,却将“检点鸳俦”的阅诗行为附后补充,既与词人阅诗生感之心境吻合,使词情凝聚不散,又为下面抒发感慨留足空间。接下五句因“吊古”而发,从两个方面抒发作者的伤叹情怀。在词人眼里,古今名媛诗集里的作品,都由哀怨凄苦的珠泪凝成,处处可见她们的幽忧落寞的情思,但是,一番心血化成“锦笔银钩”的佳作,却只不过是“虚染”,并未获得应有尊重,此乃词人“吊古”之一悲。更让词人难以释怀的是,这些“名姝”都已香消魂散,除玉叶香笺留存于世之外,其兰心蕙性,再无从体味。此乃词人“吊古”之又一悲。“金环”二句,化用唐人元稹《赠严童子》诗“解指玉叶排新句,认得金环识旧身”句意,谓斯人已去,惟留秀句促人伤怀。词中以“虚染”、“空留”后先相映,增强了吊古伤怀意绪。
过片再现词人阅读诗集过程中一个特有的“抬头”动作,初看似有突兀之嫌,细品却别有意味。上片结于斯人已去,空对“玉叶”而伤情不已,这里接一个抬头的特写镜头,隐然可见不胜伤怀而掩卷长叹的词人形象。而视斜阳荒冢恍然为昔日之绮阁妆楼,将伤情推进一层,其情之痴之迷,更在形象之外。如此处理,上下片词情贯注,呈递进之势。而且,于一味沉吟之中,作形象刻画,显得运笔灵活,给人摇曳生姿之感。
接下来四句,分别由“怅”、“说甚”领起,从幽梦千古和潜心苦吟两个方面,揭示名媛们的诗心苦情,寄予词人哀思。“尘缘”二句,意谓斯人已逝,芳心留存诗中,犹如幽梦脉脉,沁入读者心田。“裁云”二句,拟其苦吟之状。妙于诗思,苦于诗情,夜吟到晓,惊彻鸡筹(即晓筹,古时有红巾人数筹报晓),可见其用心之苦,用力之勤。末尾三句,以“沉吟”与“怅”相呼应,既关合前面四句,又绾合全篇词情。“知音罕嗣,若个能酬”,一番心思,竟不为后人所赏,难得知音相酬。一生苦心,竟付东流,可悲可叹!
词叹名媛生前苦情、身后寂寞,对其不幸人生深表同情,对其香笺佳构欣赏备致,对其罕有知音深表遗憾,怨慕之心、钦佩之意,词里言外,皆可感知,可谓多情至于刻骨铭心者。“伤”、“怅”、“沉吟”等词点缀其间,疏通词意,领起词情,使全词意脉贯穿,气韵流畅。可注意者,词人乃沈宜修之弟,也是明代著名曲家沈璟之侄,受家风影响,工乐府,有传奇,乃曲中高手。此番换笔作词,也不离曲家本色,特别是其中“说甚裁云好手,也几度、惊彻鸡筹”,无论是联词方式,还是句式结构,都隐然有曲家风致,久味自知。
(罗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