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蓦 山 溪
无端汤武，吊伐功成了。赚尽几英雄，动不动、东征西讨。七篇书后，强辨竟无人，他两个，至诚心，到底无分晓。 髑髅满地，天也还知道。谁解挽银河，教净洗、乾坤是好？山妻笑我，长夜《饭牛歌》，这一曲，少人听，徒自伤怀抱。
谢应芳
【赏析】
此词作于元顺帝至正十六年（1356），其时正值元末，元帝国已失去昔日雄强的国势，民族矛盾、阶级矛盾日益激化，风雨飘摇气数殆尽。作者生逢末世，感时伤乱，作此词以排遣胸中郁闷，蕴含了深广的社会内容。
上片从咏史发端，探讨兴亡之理。起句“无端汤武，吊伐功成了”，“汤武”指商汤和周武王，是商朝和周朝的开国君主，历史上有名的圣主明君。“吊伐”即吊民伐罪，意思是讨伐暴君解民倒悬。商汤讨伐夏桀，灭夏兴商；武王讨伐商纣，灭商建周。汤武顺应民心讨伐无道的暴君以安定社稷苍生，功昭日月名垂青史，故曰“功成了”，但细味“无端”二字又流露出明显的责怪之意。作者一方面肯定汤武的历史功绩，一方面又语带责备，其原因就在于：“赚尽几英雄，动不动、东征西讨。”在作者看来，自从汤武兴讨伐之师夺取天下以后，历代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受其“赚”骗，争相效仿，“动不动”就“东征西讨”。“赚尽”二字表明作者考察历史的宏观眼光，历史兴亡总是与战争相联，“东征西讨”兵连祸结，不知销磨了多少英雄，同时，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也就可想而知了。应该说，这两句慨叹既是咏史，更是伤时。元朝末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天下英雄纷举义旗，中原有韩林儿的大宋军，汉中有陈友谅、徐寿辉的天完军，朱元璋割据江淮，张士诚称霸东南……一时间烽火四起狼烟遍地，而战乱的最大受害者还是普通百姓，作者本人就因战乱而背井离乡，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但是他并未因此而一味否定战争，接着议论道：“七篇书后，强辨竟无人，他两个，至诚心，到底无分晓。”“七篇”指《武经七书》，它们是《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这些兵书大抵只关注战争的韬略，而不问战争的性质，“强辨竟无人”，一个“竟”字表明作者对战争性质、是非曲折的关注。汤武兴正义之师讨伐暴君，顺天应人出于“至诚”，而后来的不少“东征西讨”却是非莫辨你争我夺。如此一来，汤武“吊伐功成”最终也就“没分晓”了。
过片二句“髑髅满地，天也还知道”，由历史而及现实继续写战争，抒发悯时伤乱之情。社会动荡战乱频仍，使百姓遭殃生灵涂炭，“髑髅满地”可见战争的血腥残酷以及给人民造成的灾难。“天也还知道”的叹息分明表现出作者对于战争的否定。接下来“谁解挽银河，教净洗、乾坤是好”二句语出杜甫《洗兵行》“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正面表达了他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和期盼。他是多么希望有一个真正的英雄横空出世，挽银河而洗净人间的罪恶和战争的创伤啊！然而“谁解”二字又表现了作者的疑虑，“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诗经·王风·黍离》）！期望愈切，失望也就愈深。结拍几句将这一情绪推向了高潮：“山妻笑我，长夜《饭牛歌》，这一曲，少人听，徒自伤怀抱。”作者一直过着隐居生活，故称妻子为“山妻”。“饭牛歌”典出《淮南子》，据载春秋时齐国人甯戚怀才不遇，以放牛为生，一次齐桓公出城，他击牛角以歌，歌曰：“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齐桓公听出了其言外之意，遂被重用。作者用此典显然是以甯戚自况，生不逢时，未遇尧舜这样的贤君，长夜作歌恨无知音赏识，空怀匡时救世之志，最终连妻子也不理解，只能“自伤怀抱”了。一曲《饭牛歌》对于作者真可谓长歌当哭了，令人唏嘘不已。此词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打上了时代鲜明的印记，表现手法接近元曲，可以说是“以曲为词”，作者用俚俗的语言表达严肃的主题，达到了庄与谐的统一，从而成功地唱出了一曲乱世悲歌。
（陈学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