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八声甘州
蓦横吹、意外玉龙哀，乌里雅苏台。看黄沙毳幕，纵横万里，揽辔初来。莫但访碑荒碛同人属拓《阙特勤碑》[1]，尔是勒铭才。直到乌梁海，蕃落重开。 六载碧山丹阙，几商量出处，拔我蒿莱。怆从今别后，万卷一身埋。约明春、自专一壑，我梦君、千骑雪皑皑。君梦我、一支楖栗，扶上岩苔。
盛昱
【赏析】
这是一首赠别之作。“伯愚”为志锐的号，姓他塔拉氏，隶满洲镶红旗。志锐属光绪朝主战派，与盛昱等以风节砥砺。尝奉命募勇设防，练兵于热河。其后，主战派失势，他被贬为乌里雅苏台（即今蒙古扎布哈朗特）参赞大臣。王鹏运、文廷式、沈曾植等都填词送别。盛昱与志锐交厚，遂倚《八声甘州》相赠。
起句从伯愚远赴朔漠落笔，乃是设想之词。“蓦”和“意外”均指突生变故，事出想象之外。“玉龙”指笛，言伯愚刚到乌里雅苏台之时，骤闻玉笛横吹，乐音凄绝。这三句从感情上设色，隐括朝廷朝令夕改的荒唐，也暗寓心存社稷却又无路请缨的失落之感。“看黄沙”三句从所闻转写所见，从所听到的音乐转向所见之景，写朔漠景物给予初来者的第一印象。黄沙漫漫，毡帐处处，万里驰驱，惟有一派荒凉落寞景象。而“揽辔”一词更暗用《后汉书·范滂传》“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之典，以表词人对作者的敬佩。“莫但”二句借机生发。行前同人嘱托伯愚代为拓《阙特勤碑》，词人遂叮嘱其不要仅限于访碑、拓碑之类琐屑之事。词人称伯愚为“勒铭才”，也就是能为国家建立功勋赢得刻石纪念荣誉的英才。《后汉书·窦宪传》载，窦宪击北匈奴，大破敌军，“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此处“勒铭”，正是希望伯愚能成为当代像窦宪那样为国立功的英雄。唐玄宗《幸蜀西至剑门》诗“乘时方在德，嗟尔勒铭才”为此句所本。伯愚之左迁发生在光绪二十年（1894）冬，正值甲午战争中国失利之时，朝廷中主战派受挫，伯愚也远谪边庭。然而，词人坚信伯愚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必将有所建树，也将因此而勒石纪功，名垂青史。“直到”二句委婉地预言其建立勋业之事。“乌梁海”即兀良哈，蒙古部落名，明时置朵颜、福余、泰宁三卫，称兀良哈三部，地在今蒙古国及我国黑龙江一带，此指乌里雅苏台。“蕃落重开”，谓他将在这些僻远之地开创新的安邦定边事业，“蕃落”，谓外族部落。“重开”，原义为重新开疆拓土，此借指妥善处理好边事，使得边庭获得安定。
下片写彼此间的友情及别后的思念。“六载”三句言同伯愚的相处、相知。“六载”，指光绪十五年（1889）作者去官闲居至作此词之年。“碧山丹阙”，谓在野在朝。“商量出处”，谓谈论仕隐进退之事，《周易·系辞》：“君子之道，或出或处。”伯愚关心朝政，数上书言事，擢礼部右侍郎。“几商量出处”即指彼此之间以风节相砥砺的交往。“拔我蒿莱”句表达出对伯愚的感戴之情。伯愚为主战派中重要人物，颇有胆识，甲午战争期间，曾上战守之策数万言。光绪帝召见便殿，他痛切陈词，至于流涕，天子为之动容。作者也是性情中人，故彼此有“几商量出处”的共同感受。以上追述彼此交谊，下转为诉别情。伯愚之迁谪，不仅关系到其个人的荣辱升迁，也是对主战派的沉重打击，还使词人在京师失去了一位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因此，词人自述从这沉痛的离别之后，自己将沉湎于万卷书籍中，并且决心于来年春季隐居。“一壑”，一丘一壑的缩语，语出《汉书·叙传》“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此亦取辛弃疾《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词“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句意。篇末以“我梦君”、“君梦我”，天南地北，两地相思作结。志同道合的朋友解佩出朝，会面难期，怅憾无限，如何能不思念？词人梦中的伯愚身处绝塞，簇拥“千骑”人马，正在漫天大雪中巡行边境，为保卫国家而尽心尽责。他也坚信伯愚会梦见自己，然而，自己已不再是簪缨朝服的旧貌，而是隐逸林泉的山野之人，“楖栗”是可做手杖之木，常代指木杖，如陆游《小园》诗“倦就盘陀坐，闲拈楖栗行”，此言其归隐林壑的形象。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男儿，竟在国家用人之秋遭到如此下场，怎能不令人心寒？虽然上片对伯愚仍有所劝勉，而全篇更多地表现出遭受打击之后的悲凉情绪。在远隔万里的梦境中，在两个形象的反差中，留给人们无限遐想。
（许志刚）
注 释
[1].阙特勤碑：突厥碑刻。清光绪十五年（1889）发现于鄂尔浑河上游的喀拉和林遗址附近。阙是人名（或说为尊称），特勤是突厥贵族的称号。碑立于唐开元二十年（731），碑文有突厥文和汉文两种。汉文为唐玄宗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