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春从天上来
吴激
海角飘零。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梦里天上，金屋银屏。歌吹竞举青冥。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 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舞破中原，尘飞沧海，飞雪万里龙庭。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由词的小序可知，这首词的创作契机，是因为在会宁府遇见流离在北的南宋歌女，作者重闻承平遗曲，勾起了故国旧君之思和干戈漂流之恨。这种写作背景决定了词的主旨和全篇的情调。
词的上片，写听老姬鼓瑟的情形。起句“海角飘零”，突兀而沉痛，是写老姬，也是写作者自己，有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意。这四字是全词情绪生发之根。以下四句，既暗示了徽、钦二帝蒙尘的背景，又表现了故国当年的情思意绪。“歌吹”句以下，乃正面描述老姬鼓瑟的情景。
换头宕开笔墨。词人凭借着宛转的琴声，神游故国，在一瞬间回顾了国家和个人的遭际。老姬弹奏的是“当时遗谱”，承平之曲，眼下却是二帝被掳，山河破碎，词人自己和歌姬皆流落敌国，鬓变星星，故无论奏者、听者，都不免黯然神伤。陈廷焯《词则》于此数句旁加密圈，批曰：“故君之思恻然动人。”其实词人更多的是慨叹国耻国难。“舞破中原”句，从杜牧《过华清宫》绝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化出。白居易《长恨歌》亦云：“缓歌曼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从作者的点化造句来看，对风流皇帝宋徽宗不无谴责。“写胡笳幽怨”三句，是说老姬流落北国，无情岁月和胡地冰霜已使她憔悴，不再是画中美人般的容貌了。结尾画面淡出，回到词人居室，面对青灯凉月，耳边似还缭绕着老姬的琴声，而家国之痛，不能自已。
这首词的章法，浑成而富于变化。过去与眼前，实景与虚景，交错而出，融为一体。除“海角飘零”一句陈述身世外，其余全是画面的叠印。“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是悬想；“金屋银屏”是梦境；“歌吹竞举”等句本是眼前实景，但与“梨园太平乐府”相映，实中亦有虚。“舞破中原”一句，惊心动魄，仿佛战尘弥漫、干戈撞击，叠印在轻歌曼舞的画面上。作者用老姬的形象与琴声作为串连画面的线索，幻变开合，浑化无迹。结尾处，对过去的联翩浮想，飘飘漾漾，合了拢来，化入眼前老姬的憔悴面容。结句一线轻飘，又从会宁府歌吹喧阗的场面化出，回到词人凉月轻灯的住所，于是老姬鼓瑟的情景也成陈迹，恍然一场春梦了。
在这多层次的画面组合中，词人着力突出的是往昔与现实的对比。梦里是天上人间，金屋银屏（这种对故国的记忆已经被词人的感情美化了），现实是国破家亡，二帝被掳，汉苑秦宫，一片萧索。青春年少的歌女，如今成了憔悴的老妪；往日的承平之音，如今已是玉树歌残的后庭遗曲。这种强烈的对比，传达了词人内心的情感波澜，造成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张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