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沁园春
刘过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②。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飞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注〕 ① 辛承旨：辛弃疾进枢密院都承旨在开禧三年秋间。刘过已卒。此为后人追改无疑。② 驾勒吾回：即“勒吾驾回”之倒装。拉回我的车马之意。
这是一首文情诙诡、妙趣横生的好词。据《桯史》载：“嘉泰癸亥岁，改之在中都时，辛稼轩弃疾帅越。闻其名，遣介招之。适以事不及行。作书归辂者，因效辛体《沁园春》一词，并缄往，下笔便逼真。”则此词乃为推迟行期而作。而招朋结侣，驱遣鬼仙，真是一篇游戏三昧的奇文。它的特点，可用豪放清奇四字加以概括。劈头三句，就是豪放之极的文字。“斗酒彘肩”，用樊哙事。樊哙在鸿门宴上一口气喝了一斗酒，吃了一只整猪腿。凭仗着他的神力与胆气，保护刘邦平安脱险。作者用这个典故，以喻想稼轩招待自己之饮馔。他与稼轩皆天下豪士，则宴上所食自与项羽、樊哙相若也。这段文字突兀而起，写得极有性格和气势，真是神来之笔。然而就在这文意奔注直下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大转弯。这次浙东快游忽然被取消。被几位古代的文豪勒转了他的车驾，只得回头。笔势陡变，奇而又奇，是想落天外的构思。如果说前三句以赴会浙东为一个内容的话，那么第四句以下直至终篇，则以游杭为另一内容。从章法上讲，它打破了两片的限制，是一种跨片之格。香山居士为白居易的别号，坡仙就是苏东坡，他们都当过杭州长官，留下了许多名章隽句。林和靖是宋初高士，梅妻鹤子隐于孤山，诗也作得很好。刘过把这些古代的贤哲扯到词里，与湖山胜景打成一片，又跟自己喝酒聊天，不是太离奇了么？因为这些古人曾深情地歌咏过这里的山水，实际上与湖山胜概已连在一起。东坡有“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妙句。白居易也有“一山分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寄韬光禅师》诗）等讴歌天竺的名篇。而林和靖呢，他结庐孤山，并曾吟唱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梅花佳句。刘过将不同时代的文人放在一起，体现了词人想象的独创性。刘勰主张“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苏轼也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刘过的这些夸饰也没有违背生活的真实，并没有超出合理的限度。它是恢奇的，但并不荒诞。他掇拾珠玉，出以清裁，给我们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带来一种审美的愉悦。
刘过的行辈比辛弃疾晚，地位也相差悬殊。但是刘过并不因此而缩手缩脚。他照样不拘礼数地同这位元老重臣、词坛泰斗呼名道姓，开些玩笑。这种器识胸襟不是那些镂红刻翠的词客所能企及的。洋溢于词中的豪情逸气、雅韵骚心是同他的“天下奇男子”的气质分不开的。俞文豹《吹剑录》云：“此词虽粗而局段高，固可睨视稼轩。视林、白之清致，则东坡所谓淡妆浓抹已不足道。稼轩富贵，焉能凂我哉。”推许词人的襟抱是对的。至于“粗”字问题，固然此词大起大落，不拘常格，显得有些粗犷。但是，词中承接呼应，却井井有条，并不草率。就以其结尾三句“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而言，它与发端几句扣合多么严密，真有滴水不漏的工夫。“须”是等待之意。等到天晴了再去相访，先在这里玩玩再说吧。首尾相扣，有如常山蛇阵，恐不得概以“粗”字目之。当然，像这样调侃古人、纵心玩世的作品，在当时的词坛上的确是罕见的。难怪岳珂要以“白日见鬼”相讥谑。这样的作品怕真也是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未容他人学步的吧。
（周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