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木兰花

晏殊

玉楼朱阁横金锁，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间斜月两眉愁，帘外落花双泪堕。 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

这一首小令词，写的是一个古老的主题——离愁别恨。对于这个主题，有些词人写的是强烈的感情：例如柳永《雨霖铃》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使人回肠荡气；秦观《千秋岁》的“飞红万点愁如海”，使人惊心动魄。这首词写的却是另一种情调。

词的抒情主人公，不等于作者晏殊的自我形象，却也深深地打上他的思想性格的烙印。上片“玉楼朱阁横金锁，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间斜月两眉愁，帘外落花双泪堕”，写的是一个豪华、优美的环境：玉楼朱阁，有明窗可以赏月，帘外的庭院里种着好花。这不是一个“宜愁宜恨”的环境，相反的却是安适得可以不愁不恨的环境。但情与境的关系也复杂：一般是情随境迁，有时也会是境随情迁。处在这个环境的主人公，由于与心爱的人分别，对着“横金锁”的楼阁，便有人去楼空之痛；寒食、清明时节，春色最浓，却是将残之候。好花有开有落，夜里月光斜照窗间，这些景象也会引起他的愁恨。主人公显然是多情的，但他的感情比较平静，没有像上面的柳词、秦词写得那样激动。上两句从“横金锁”三字已露出可愁之迹。下两句写景与写愁结合，似乎都含有两义：一是斜月照着人的凝愁的双眉，人看帘外的落花，因触动身世之感而双眼落泪；一是天上的一钩缺月和窗里人的愁眉相似，帘外花落也有如帘里人在垂泪。整片词写离愁别恨，却用轻淡之笔，表现情与景的一种幽细、含蓄之美。

上片以写景为主，兼带抒情；下片以抒情为主，兼带议论。起两句：“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朝云，用的是宋玉《高唐赋》中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以喻美人；无那，无可奈何。上句说与心爱的美人的聚合离散，都是不由自主、无可奈何之事，这是对于人力有限、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和情绪的感叹，是人之常情。下句说的是：面对这种情况，看透了也就不用过分伤感，自寻烦恼。因为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和他的爱人厮守相看到百年呢？这是看透世事，能够超脱常情的议论。这议论是对上面所写的情的否定；词如果结束于此，那就是归结于哲理，表示理智可以轻易地战胜情感。然而下面两句词接着说：“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将为”与“将谓”通用。主人公以为可以排除离愁别恨的牵缠，结果还是“万转千回”地思念过了。这表明情的力量的顽强，不容易被战胜，而且主人公也不甘心放弃它，又回到对情的肯定。情的顽强，来自对爱的固执；但理智的思考，对主人公似乎也起了作用，使他的感情仍然比较冷静，“哀而不伤”。这里，理与情、肯定与否定，互相渗透着。词的卓越之处，是能把这种复杂的矛盾和渗透，处理得那样单纯，那样明净。

这首词表现的是想否定离愁别恨而终于否定不了的感情，展示了主人公富于理智而又多情的性格。这种性格正是作者晏殊性格的体现。晏殊七岁能文，有“神童”之誉，十五岁以同进士出身进入官场，聪明过人，又久经宦海风波，饱阅人情世故，使他富于理性，能够调节自己的感情；又能比较明智、比较超脱地看待生活。但是这一切，最终没有改变他作为一个出色词人的多情性格。他的生活比较安定，没有半生飘泊的词人那样，有过严重的离别之若，但以他的敏感和多情，对此还能有较深的体会。他的生活和性格反映到这一首词中的是：明澈的理智与深厚的感情的结合。它不是任情的，也不是纯理智的，但表现出情胜于理，执著过于超脱，从末两句可见，明显地表现晏殊词的特有的婉约的风格美。

（陈祥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