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传言玉女
何处高霞，映我疏篱茅屋？卷帘深坐，见一天新绿。东风著意，叶底深红相续。层层吐焰，重重苞束。 火树珊瑚，怎似他、闲草木！丹心无限，化作光明烛。山榛隰苓，想见其人空谷。可怜今古，同然蕉鹿。
陈恭尹
【赏析】
陈恭尹小时候，父亲陈邦彦抗清殉难，他以避匿得免，后被南明桂王授予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桂王败亡后，陈恭尹隐居不仕。此词写于他避迹隐居之后，是他咏物词中颇有代表性的一首。词题中的红芭蕉，即红蕉，又称美人蕉，形似芭蕉而矮小，春夏开花，花色红艳。词中着重抓住红蕉花色红艳这一特点进行吟咏，把自己对故国的一片丹心蕴藏在对红芭蕉的吟咏描绘中。
词的上片描写红芭蕉之形。开头“何处高霞，映我疏篱茅屋”两句如劈空而至，透着几分惊讶和喜悦。简陋的隐居茅舍被映红，该是那高空中的红霞吧，可那红霞是来自何方？这不由得吸引人去寻觅。“卷帘”二句，则给人们设置了一个悬念：透过窗帘卷起的窗户，只是满眼新绿，那红色的霞光究竟在哪儿呢？李白《怨情》有“美人卷珠帘，深坐嚬蛾眉”的诗句，“卷帘深坐”典出于此。颦眉久坐，猛见新绿，再黯然的心情也会释然。紧接着，“东风著意，叶底深红相续”，至此，悬念豁然解开，原来映红茅舍的不是红霞，而是万绿丛中怒放的深红花朵！短短几句，构思精巧，引人入胜，词人的独具匠心，由此可见一斑。“层层吐焰”两句，细致描绘了红蕉花开放的情状。据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记载：“红蕉花，叶瘦类芦箬，心中抽条，条端发花。叶数层，日拆一两叶，色正红，如榴花、荔子……”红蕉花苞沿着叶子中心的抽条有序集结，花开自上而下，已开放的花朵色彩红艳，恰如“层层吐焰”；尚未开的花蕾，则孕育生机，含苞待放。这两句，不仅表现出作者对事物观察的细致，而且表现了他对眼前如焰蕉花的喜爱之情。
换头“火树珊瑚，怎似他、闲草木”，紧承上片写景，转入抒情。艳丽如火的珊瑚虽然名贵，但怎能与这普通的红芭蕉相比！这是对红芭蕉的赞叹，同时也是词人的自况自赞。是什么原因使词人认为红芭蕉如此珍贵无比呢？是因为红芭蕉“丹心无限，化作光明烛”。这表面是赞蕉花，实际上更是赞人。词人在明亡后隐身山林，拒不仕清，这种不肯屈身企求荣华富贵、始终保持自己民族气节的精神，是何等可贵，足可以与日月同辉。然而，当想到“山榛隰苓，想见其人空谷”的时候，词人激昂的情绪又渐趋低沉。“山榛隰苓”，语出《诗经·邶风·简兮》“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毛诗序》认为此诗是“刺不用贤也”，以“西方美人”为贤者，清以前学者多从此说，此词亦用此意。明室已亡，明君难遇，贤良如词人者只能隐迹江湖，想寻求同道者，却不可得。在此，家国沦丧之痛、报国无门之感、孤独寂寞之思瞬间交织在一起，这不由得令词人心潮难平。结拍“可怜今古，同然蕉鹿”，感慨尤深。“蕉鹿”，指梦幻，典出《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惊）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沟）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忘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其梦之意，以真为幻。古代改朝换代乃经常之事，哪一个王朝不是曾得到江山，又把江山失去，这与那樵夫得鹿而又失鹿有什么区别呢？这是作者对历史的反思，在无奈之中故作豁达，苍凉沉郁，读之令人慨叹。
此词借咏物以抒情，结构精巧，色彩鲜明，感情由惊喜而激昂，再由激昂到沉郁，摇曳多姿，纵横自如，体现出一种浓艳而恢奇的风格。
（龙文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