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绿 意
吟香邃馆,甚绮疏静掩,花榭尘满。笑指鸳鸯,定守空池,依然蓼溆莎岸[1]。风裳水佩分明在,但隔了、晶帘一片。恨同舟、仙侣难携,赢取者番幽怨[2]。 还把雕阑倚遍,袜罗迟不到,游兴全懒。渍泪红衣,卷恨遗簪,留与浣纱人看。云痴雨老芳期误,怕后约、年华偷换。待西风、扫尽闲萍,来照镜波清浅。
钱斐仲
【赏析】
这首词描写词人一次看荷花的经历,因为雨多池溢,花被淹没在水里,词人探访不得,平生惆怅。
开篇描绘了一个宁静而少人迹的庭院。“绮疏”是花窗的别称,在这里与“花榭”相对,勾勒出尘封着的寂静场景。而这寂寥的地方,还有鸳鸯守住池中。“风裳水佩”原指代轻灵妖艳的美人,李贺的《苏小小墓》中曾有“风为裳,水为佩”的句子。以风色水声来装点自己,则于一般的美艳之外还带上很多脱俗的意思。用在这里指水色中的荷花,除了赞其本身的美好外,也暗合水盖荷花的情形,是颇为巧妙的。这句写荷花还是美丽的,但隔着如水晶珠帘一样的池水,影影绰绰。接着的一句将开篇处的寂寥以及荷花被淹没所带来的怅然更推进了一层,用“仙侣难携”表达出无同伴的悲哀。
下片承接了这种幽怨的情绪。“把雕阑倚遍”是诗词中常见的等待的意象。当这种等待落空时,词人也失去了游兴。被雨打水浸的残荷就像泪渍的红衣,卷曲的茎叶好似发簪,只能静留在池中,或许唯有浣纱人会看它们几眼。这雨水误了荷花本应最灿烂的日子。即便看花人约定以后来看,也要等到来年了。秋天到来时,西风将池中的萍叶吹散,才留下平静如镜的水面,清浅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钱斐仲的词不像一般女词人的作品那样用词浅白,她的词里有很多巧妙的典故词汇,而于形式之外,其中的心思也是相当曲折的。花在人们心目中常与女性相比附,它们的美好与女子的青春一样,令人赞叹而不长久。因此这本不长久的美丽还遭摧残,便分外使人叹息,这也是词人访荷不得所生的感叹。词人在开篇处写荷花所在庭院的乏人问津也是强调它们美丽的寂寞。美丽是相对于欣赏而存在的,因此没有观众的美丽已经是遗憾了。当终于有人去观赏时,居然还因雨不果,就更叫人扼腕太息。词人本身是一个女性,在写这样的作品时,也带着不少花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意味。但她遣词造句时,又把这一层自伤隐在词句之后,以通常评词的眼光看,就比其他女词人更胜一筹了。张鹿仙评论钱氏“所为词幽忆怨断,恻恻动人,正如鸾音凤吹,缥缈天外,一扫闺襜绮艳之习”(黄燮清《国朝词综续编》引)也正是赞美这种刻意的超拔。在当时,对于一个闺秀词人来说,无闺阁气便是最高的评价。
在填词之外,钱氏还留下一卷《词话》,其中虽没什么特别高妙的见地,但她对填词之道的看重是很明显的。相对单调的生活范围使女性作者们的情思容易在一个方向上蔓延伸入,有人评价为“诚以女子善怀,其缠绵悱恻,如不胜情之致,于感人为易入”(徐乃昌《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引王鹏运语)。但不少女子无法满足于将吟诗填词仅视为契合自己细腻性情的偶然游戏,于是她们就在作品中投注了更多的东西。
据说钱氏素性淡泊,不习铅华,历数十年如一日。又据说“不习铅华”是清朝不少有个性的女词人共同的追求。则摆脱传统给予自己的形象和定位已是当时才女们很普遍的愿望了。这些女性的作品中不乏像钱餐霞的一样,致力文辞、不满足于用妇人语呢喃私情的自觉创作。但由于当时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她们无论采取怎样的创作方法,都很难摆脱男性文人的艺术标准,她们的作品在词总集里也终不脱排于僧道之后、娼妓之前的次序。在这样的背景下,再读这首力求超拔的《绿意》,除了赞赏外,也总不免有些悲哀。它就如同女词人自身处境的写照———“风裳水佩分明在,但隔了,晶帘一片”。
(顾 伊)
注 释
[1].溆(xù序):水边。
[2].者番:这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