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买 陂 塘
悔残春、炉边买醉,豪情脱与将去。云烟过眼寻常事,怎奈天寒岁暮。寒且住,待积取叉头[1],还尔绨袍故。喜余又怒,怅子母频权,皮毛细相,抖擞已微蛀。 铜斗熨,皱似春波无数。酒痕襟上犹涴。归来未负三年约,死死生生漫诉。凝睇处,叹毳幕毡庐,久把文姬误。花风几度?怕白袷新翻,青蚨欲化,重赋赠行句。
邓廷桢
【赏析】
这是一首咏物托意,寄慨深刻的词作,通过赎裘含蓄地表达了词人对自己政治遭遇的不满。
“悔残春、炉边买醉,豪情脱与将去”,谓后悔不该在春残将暖之时,为了沽酒而把裘袍典当了。裘衣典去把豪情也带走了。古来文人酒兴涌起,或典钗沽酒,或质刀买醉,皆常有之事。李白《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此中豪情表现得酣畅淋漓。但随着天寒岁暮,单衣难敌严寒,典裘这一犹如“云烟过眼”的“寻常事”,如今让词人懊悔不已。万般无奈,词人只得取出积聚的钱财(叉头钱)去赎回裘袍。谁知赎回裘袍的喜悦很快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百般恼恨。为了赎裘,词人花了许多钱。凡物相生者曰子母,后因以称本息。“子母频权”,此谓连本带利地付出了许多。裘袍赎回后,抖一抖细看,却发现已是被蠹虫蛀过,还留下许多皱纹,用铜斗熨过后衣襟上犹有被酒沾污的痕迹。“涴”,意为沾润,这里指酒渍。裘袍如故友一般,主人没有辜负典当三年之约,赎它回来后,对它倾诉如感生生死死的离别之情。词中人凝望裘袍,思绪纷飞,想起了流落于毳幕毡庐间的蔡文姬,十二年忧国思家的胡地生活耽误了文姬的美好青春,正如典后复赎的裘袍,归来时已面目全非,华丽不再。词的最后情感又为之一转,词人刚刚处于对典而复赎的裘袍的怜惜之中,却又担忧起裘袍可能赎而复典的未来命运,那时,词人又该重写赠别送行的诗句了。“白袷”,白色夹衣,平民常穿的衣服。“青蚨”,指钱。《搜神记》:“南方有虫名青蚨,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后世因称钱为“青蚨”。
这首词写了赎裘时的心情,围绕着裘的典而复赎,赎而又将典去的情节,描写了多重变化着的情绪。短短一首词,词人的心情经历了悔、喜、怒、忧的多重转换。全词情感内容丰富、复杂,而且表现得曲折多致,谭献《箧中词续》中评此词“姿态横生”,可谓断语精当。
词写裘袍典而复赎,赎后又将典出的遭遇,与词人的仕途、政治经历和命运十分相似。邓廷桢曾与林则徐共同禁烟抗英,功绩卓越,后因投降派诬陷而被革职,充军伊犁,道光二十三年(1843)被召回。历经三年又回朝,生生死死,历尽沧桑。词人报国之志受抑,亦如典后三年又被赎回的裘袍,折皱、虫蛀,面目全非。即使重被召回,归来后的词人心中仍存再次被贬的忧虑。
此词表面写裘,其实借裘写人,是词人的自哀自叹。高度拟人化的表现手法,更增添了读者丰富的联想,从而也增添了作品的艺术涵蕴。 (叶佳声)
注 释
[1].叉头:指钱。宋苏轼写给秦观的信中曾说自己初贬黄州,怕每月钱不够用,就把四千五百钱平分三十份悬于房梁上,每日晨起以画叉挑取一份使用。当天的余钱积存起来,待客至再用。本词即用此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