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念 奴 娇
绿遍枝头，断送了、九十春光消息。马足红尘飞尽处，牛背何人横笛？刬地长风，排空阔浪，中有扁舟立。笔床茶灶，五湖自署狂客。 犹记初泛年时，香绡粉袖，偎傍妆台侧。三载离魂无觅处，血泪愁肠消得。细数繁华，梦中身尔，醉后重浮白。一弹别鹤，万山湖上凝碧。
董儒龙
【赏析】
词的上片描写词人初夏渡太湖所见的景色。开首“绿遍枝头，断送了、九十春光消息”两句，写眼前枝头绿遍的初夏景色，感叹过去春光已逝。“绿遍枝头”扣题中“初夏”，点明季节。“断送了”即说春天过去了，这三字不无伤感。春去夏来，本为自然界季节轮换，词人看来美好春光不再，人生好景不再，如此美好的东西就这样断送了，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叹。“九十”为三个月时间，即整个春季，用“九十”这样具体的时间，而不概言之，除了因词的格律需要而变通说法之外，还表现出对春光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留恋，和对过去如春天般美好往事的回忆。但词接下来并没有顺着“断送了”所引起的忆旧情绪写去，而是断开来写当下游太湖时的湖岸湖上的景色。“马足红尘飞尽处，牛背何人横笛”两句，选取了湖岸的两相对比场面来写：一面是驱马驰骋奔走王命的宦海中人，风尘仆仆；一面是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悠然地横笛而吹。这两幅画面的衔接颇让人思量，“红尘”，此指马蹄扬起的纷飞尘土，形容繁华热闹。在“红尘飞尽处”接上牛背横笛这一宁静和穆的田园风光，这两幅画的衔接本身寄寓着词人对人生的感慨，为后面写到“扁舟”、“五湖”归隐之意张本。接下“刬地长风，排空阔浪，中有扁舟立”三句，视线从身外湖边移到湖上的自己，长风卷地而来，湖面浪涛汹涌，有小舟一叶在波涛之中时隐时现。“扁舟”，扣住题中“渡太湖”来写。这几句写景可谓气势磅礴，其豪迈可追唐李白所写太湖诗“我纵五湖棹，烟涛恣崩奔”（《书情赠蔡舍人雄》）。上片最后两句“笔床茶灶，五湖自署狂客”直抒自己的豪情。“笔床”，放毛笔的文具。“茶灶”，烹茶的火炉。据《新唐书·陆龟蒙传》：“不乘马，升舟设蓬席，赍束书、茶灶、笔床、钓具往来。”“笔床”、“茶灶”指隐士生活。“五湖”，此指太湖，曾为春秋越国范蠡功成身退归隐之地。“自署狂客”，既有一种狂傲之气，也有一种块磊不平之气。词人早岁从陈维崧、徐喈凤、万树等游，以考职官贵州湄潭知县，署平远知县，与上司不合而去官，为他这一狂傲的性格作了很好的注脚。下片转入回忆从前初泛太湖时情景，流露出人生如梦的感慨。“犹记初泛年时，香绡粉袖，偎傍妆台侧”三句，忆当年初泛太湖，有佳人偎傍妆台，何其春光旖旎？这里，词人只提“香绡粉袖”的佳丽不及其他，当年的繁华便可以想见。繁华如同春光易逝，人生相聚转瞬即是离别。接下“三载离魂无觅处，血泪愁肠消得”两句，写几年的离情别绪，“三载”时间可谓不短，初游太湖之后几年来，自己到处飘泊，因而“离魂”亦无从寻觅，哪里能够消得如此“血泪愁肠”？“血泪”形容伤愁之深，“愁肠”比喻离愁之切。接下来“细数繁华，梦中身尔，醉后重浮白”三句，感叹繁华似梦，人生如寄，只好举杯消愁，一醉再醉。“白”，大白，指酒杯。同宋苏轼词中“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念奴娇》）相比，这首词除了对人生的感喟外，更带有兴亡之慨。词最后“一弹别鹤，万山湖上凝碧”两句，化情语为景语收束，余味无穷。据《搜神后记》载：“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东，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这里“一弹别鹤”，亦是感叹人世变幻无常。以“绿遍”起，以“凝碧”结，自有首尾呼应之妙。
（龙向洋 萧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