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念 奴 娇
无情明月，照画楼高处，迢迢垂练。劈纸题诗今不见，赢得垂杨千线。铜岭如眉，滆湖如面，可惜征夫远。楼前画景，昔人曾写纨扇。 当日少小凭阑，王郎谢妹，罗袖空中卷。往事繁华同过梦，三十光阴如箭。雕槛蔫红，纱窗冷碧，秋水添愁怨。他年重倚，似曾相识归燕。
陈维岳
【赏析】
这是一首抒发作者去国怀乡之情的词作。
“远阁”是陈维岳祖父陈于廷的书斋，明末大文人陈继儒曾为之题词。因此，远阁寄寓了作者对于家乡的美好记忆和对于旧朝繁华的深切怀念。
词的上片，通过时空的变化，将记忆中远阁门前的美景尽情铺陈。“无情明月，照画楼高处，迢迢垂练”，由眼前夜景推及远阁明月夜凄凉的景象。银白色的月光静泻在画楼高处，犹如漫长的白色丝带，清冷而凄凉。明月本无情，但以无情描述明月，则流露了作者的心绪，“多情总被无情恼”（苏轼《蝶恋花》），是情感世界美丽的哀愁，然而怨也罢，恼也罢，时迁事异不可抗拒。于是“劈纸题诗”的雅集已经不见了，今天剩下的只有不变的太阳从树荫的缝隙间落下的千万缕光线。“铜岭如眉，滆湖如面，可惜征夫远”，“铜岭”、“滆（ｇé）湖”为作者家乡宜兴富有特色的山水，铜岭弯弯如眉，滆湖恬静如面，似这等娇媚得像美人一般的风景，却因身在异乡而无缘亲临其间了。和燕赵苍凉相比，江南景更多的是动人的妩媚，词人以“眉”和“面”来状景，极具神韵。“楼前画景，昔人曾写纨扇”，谓画景娇媚可人。“眉面”之喻已臻其极，此句笔锋一转，借事状景，又生境界。“纨扇”为旧时女子用的绢织小团扇，这样的扇子上，描画的景色自然应该清新秀美，所谓“山水如画”在词人笔下更生一股秀气。
画楼前的景色在词作者的记忆中如此令人心动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它的绮丽，更多的是因为其中融入了词人少年时最让人怀念的岁月。基于此，词的下片转入情景回忆，自然贴切，表现出一条清晰的情感脉络。
“当日少小凭阑，王郎谢妹，罗袖空中卷”，王、谢为东晋时声名显赫的两大家族，此处以“王郎谢妹”指代当年青春年少的陈氏子弟，一方面渲染当日繁华，同时也将欢聚时的风流倜傥隐含在字里行间。“少小凭阑”，或是指点这一片秀美的山水，或是为赋新诗强作出几番愁苦状，都是少年情怀的多情流露；“罗袖空中卷”，空中翻卷的锦衣衫袖不正如少年多变而热烈的心潮吗？“往事繁华同过梦，三十光阴如箭”，思路一变，回到目前，三十年过去，犹如飞箭，往日的繁华和欢愉也都像梦一样转瞬即逝，现在忆及这些，不也正是在做白日梦吗？“雕槛蔫红，纱窗冷碧，秋水添愁怨”，想着今日的远阁，雕栏虽在，颜色已似落红般枯萎衰落，没有多少生机，绿纱窗也给人以阴冷的联想，而滆湖之水如同美人多情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哀愁和幽怨。此处看似实景，实是虚境，似写画楼，实写心情，委婉曲折中增加了愁苦之情的深度。“他年重倚，似曾相识归燕”，思绪再度跳跃，由眼前而及未知确切时日的“他年”；那个时候，也许词人是垂垂老矣，重新倚栏远眺，见到的归燕当有似曾相识之感。此处用典自然贴切，既是想象中景的自然组成部分，也是推想中必然的归结处。“落花流水春去也”（李煜《浪淘沙》）、“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的沧桑感必定是困顿半生的词人晚年声名中的底色。
整首词时空几度转换，眼前景、旧时景、他年景交叉出现，把词人情感的跌宕起伏寄寓其中，细细品味，家国之叹、人生之叹、时事之叹皆在百字之中矣。
（承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