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念 奴 娇
雨余乍霁，见重云堆垛，天无罅隙。一阵风来光透处，露出半空鸾翮。凛冽无翳，玲珑晶沁，人在玻璃国。空明如水，阶前藻荇历历。 叹我家国飘流，水萍山鸟，到处皆成客。对影婆娑，回首问、何夕可方今夕？想起当年，虎丘胜会，真足销魂魄。生公台上，几声冰裂危石。
张岱
【赏析】
张岱是明清之际小品文圣手，也能诗，有《琅嬛诗集》。词作仅存十七首，见于《琅嬛文集》，其中十六首皆为《蝶恋花》，为友人祁彪佳寓园而作，余下的一篇就是这首《念奴娇》了。题中之“丁亥”，即清顺治四年（1647）。“项里”，小镇名，在绍兴西南三十里，相传是项羽少年时避仇之处，有项羽祠，清军陷绍兴，张岱曾在此暂避。
上片写中秋月色，天气由雨而转晴，情也随之荡漾。一年一度中秋，这年却下了一场雨，天刚晴，依旧重云密布，还不知夜晚一轮明月能否升上天空，作者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幸好一阵风把浓云吹散了，月光露出来了，“鸾翮”，描画月光飞洒景象，化静为动，比喻独绝，作者心间愁云也一扫而空，转为惊喜。“凛冽”三句描写寰宇都为月色笼罩，清凉皎洁，通体透明，如“玻璃国”，令人神怡气爽，身心与空明皎洁的世界浑然为一。“空明”二句将镜头收缩，落到庭院阶前，化用宋苏轼《记承天寺夜游》语句，一如己出。那篇小记说：“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不点明树影，而径称“藻荇”，更见幻景如真。“历历”，分明清晰之貌，写月光如水，清澈澄明。
下片写身世感慨。以“叹”作领字，直贯到底，情感由喜而转悲。皎皎明月，令词人喜，也令他悲。徘徊中庭赏月，“对影婆娑”，感到孤独，想到新近遭到国破家亡的惨祸，尤其伤痛。“家国飘流，水萍山鸟，到处皆成客”，全是写实，字字含泪。词人又由今夕回想到昨夕，回想到当年虎丘中秋之夜，那令人“销魂”的胜会，扣人心弦的乐声。“冰裂危石”即是形容歌曲之声。作者在《陶庵梦忆·虎丘中秋夜》一文中是这样描述的：“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同是中秋之夜，今昔大不一样，家国之兴亡有天壤之别。
这首词情景交融，抚今追昔，荡气回肠，有金石之音。张岱是散文名家，其词也有散文化的倾向，但凝炼深刻，深具骨力，而含幽情只眼，不似豪放派末流的粗浅，扫却婉约派小家的纤巧，刚健清新，别成一家。
（夏咸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