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庆 春 宫
红叶家林，苍烟邻寺，岁残未了秋声。门柳鸦寒，庭莎蛩老，浸霜月气冥冥。夜窗灯晕，镇摇落、山川旧情。伤心年事，何限繁华，不抵飘零。 追思结客幽并，连骑云骄，看剑星横。谁分萧条，哀时词赋，过江无泪堪倾。暮鸿天远，奈重拍、燕歌自惊。一生怊怅，拚与江南，空老兰成。
郑文焯
【赏析】
这首词当作于辛亥革命前一二年，时作者流寓吴越。
词的上片写眼前之景，并于写景之中寓寄了无限悲哀的感情。居处周围树木的叶子都变成了红色，邻近寺院的上空弥漫着青烟，到了年底却仍然是秋声萧瑟。“未了”一词有几层意思，既是说秋声秋气未了，又是说时局的动荡未了，作者心情的悲凉也未了。接着写“鸦寒”，写“蛩老”，正是作者借虫鸟抒发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宋秦观《满庭芳》词有“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之句，表现出多少旧事“空回首”的销魂之情，而岳飞《小重山》词有“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之句，表现出“旧山松竹老，阻归程”的苍凉之意，作者此处的“鸦”、“蛩”，作用正相仿佛。满地白霜，在月光之下，更显得冥濛一片，反映了作者对前途的迷茫。下面又写自己坐在窗边，伴着一盏孤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烧结的灯芯落下，似乎也了结了对旧日山河依依难舍的心情。“镇摇落”一词是双关语，在这里又起转折的作用，将词由写景转向抒情。“镇”，意为长、久，如褚亮《咏花烛》：“莫言春稍晚，自有镇开花。”这种转化方式极其自然，丝毫不露痕迹。故末句感叹当年的光景不管多么繁华，也抵消不了晚年的飘零。
下片一开始追述当年在北方壮游的情景，那时与友人在一起纵马驰骋、赏剑习武，“连骑云骄，看剑星横”，充满了威武雄豪的气概。“结客”，结交宾客，常指结交豪侠之士，如唐韩翃《送王诞渤海使赴李太守行营》诗云：“少年结客散黄金。”“幽并”，幽州、并州，今河北、山西一带，此三句实从魏曹植《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儿，幽并游侠儿”等语翻出。但对过去的追述仅此便打住，“谁分萧条”，“谁分”即谁甘，表示不情愿。以下是说哪里想到暮景凄凉，不得不飘泊江南，不得不以作哀伤时世的词赋以打发时日呢！说“谁分”其实是“不分”；说“无泪”是泪早流尽。黄昏时看着向天边飞去的鸿雁，再重听一遍旧时的词曲，连自己也感到无限惊讶。“自惊”之中寓有无穷含意，既感叹自己身世前后之迥异，又惊叹时局变动之剧烈。最后一句以庾信自喻（“兰成”是庾信小字），庾信原为南朝梁大臣，出使北魏被留，虽加官晋爵，但仍不忘故土，晚年作《哀江南赋》抒其悲怆之情，故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一有“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辞赋动江关”之句。当年的庾信是来自南方客老于江北，今天的“我”是来自北方客老于江南，方位正好相反，可是身世却是一样的。“拚与”（犹云判与）一词反映了作者的无可奈何，深刻地表现出他不得不接受眼前现实的困境。
这首词格调十分低沉，表现了后来成为遗老的郑文焯在清王朝日趋没落的变乱之世对旧日的无限眷恋之情。郑文焯一生中的幼年岁月，正是清廷用曾国藩、李鸿章的湘、淮军剿灭太平天国后短暂的所谓“同治中兴”时期，清朝统治有过回光返照，这也是他后来念今追昔感怆不已的原因之一。此词由江南的冬景写起，写景之中便寓含无穷哀思。过片时不露痕迹地转入抒情，体现了作者相当高妙的艺术技巧。
（尹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