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鹧 鸪 天
午夜寒多酒不胜,梦华往事记瞢腾。屏留绿雾香煤暖,帐掩红罗烛泪凝。 嗟岁月,怆无凭,近来风味转如僧。纸窗竹屋闲听雨,人与梅花共一灯。
江昱
【赏析】
在中国古典文学大观园里,怀旧的种子所绽开的葩卉举目皆是,且不说晋代向秀的《思旧赋》,唐代杜甫的《忆昔》、李商隐的《锦瑟》———它们是诗或文,只就词而言,宋代陈与义的《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辛弃疾的《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等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名篇。从内容看,它们或关涉国家兴衰,或仅及一己悲欢;从对象性质看,则或人或事,而撮其大要,总以今昔对比为基本法则。那么,引起本词作者夜半感念的“旧”又是什么呢?上片起句“午夜寒多酒不胜”,是说夜半寒气很盛,酒力根本无法压制住它。大概是被冻醒了,他想饮酒驱寒,但无济于事。然这里的“寒”,实不仅仅是天气严寒,恐怕还有物质条件的贫寒、处境的窘寒,以及心上的凄寒,否则,不足以使之午夜兴感。相传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列子·黄帝》),后世遂以“梦华”指往事如梦。“瞢腾”,形容神志不清、模模糊糊的精神状态。“寒”引起作者对往事的回想,却又不很清晰,他只记得屏风上青茫茫的雾气缭缭绕绕,金鸭炉中暖香氤氲,鲜艳的红罗帐虚掩着,烛焰默默闪烁,烛泪滴滴凝结。读完这两句话,我们不免有些失望,觉得他似乎故弄玄虚,又太过吝啬,仅告诉我们这么一点点东西,偏又来得如此模糊。但面对这样一幅华丽、温馨而多少有些香艳的图画,我们至少想到,它可能是某一女子的闺室,作者与她关系非浅,尽管整个空间没出现人,但我们可以感觉到他与她分明都存在着。
下片是词人自述、自叹现实景况。“嗟岁月,怆无凭”,他嗟叹岁月匆匆,为世事的变幻无凭而悲伤。起首这两句,已经包含了对旧日情事的怀念眷恋,对往日岁月不可再的惋惜、惆怅。词人感叹:当年,自己风流俊赏的旖旎温馨如今回忆起来已如隔世,近来研经治学的单一生活要说有何风味的话,那风味恐怕也就如老僧之禅定吧。而在纸窗竹屋里苦读,有事没事地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发觉屋里的人儿和屋外的梅花隔窗共对一盏青灯,顿感自己其实并不孤独,那“如僧”“风味”便也化为诗人的情味,暂时忘却了日常生活简单重复的无聊。一结便又由惘然转为欣慰,而这种欣慰也是一种淡淡的意趣。上下片联系起来看,我们发现词人使用了“嗟”、“怆”两个情绪化的词和“转”这个表变化的词,对自己的生活作了今昔对比,表明他对逝水年华的眷顾,但“记瞢腾”云云,又显出他的恋旧并不执着,“转如僧”云云,自嘲之意也胜于悲慨,体现的是一种低回中的惘然,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而这正是浙派词醇雅风格的体现。
作者词宗尚南宋,“追清石帚(姜夔),继响玉田(张炎)”(《词苑粹编》引语),得“趣”与“骨”二字。此词中,平淡是他的生存状态,华美是他的往日情怀。下片叫人想到白石的清癯容貌,林逋的隐居生涯,上片则令人想起柳永和秦观的华艳。
(彭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