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鹧 鸪 天

一夜西风古渡头，红莲落尽使人愁。无心再续《西洲曲》，有恨还登舴艋舟。 残月堕，晓烟浮，一声欸乃入中流。幽怀不肯同零落，却向沧波弄素秋。

陈廷焯

【赏析】

这首词是很能体现作者词学观念的作品，当为词人中举后颠沛于各地时所作。起句的“西风古渡”，即为全篇定下苍凉的基调。昔日繁华、今已荒凉的渡口，这是古往今来无数诗人骚客为之动容的环境，也是产生过诸多名篇佳咏的特殊场合。作者身处其间，不由得生发出许多感慨。此时，更有一夜西风吹过，平添闲愁几许。秋风肃杀，每每给人以悲凉之感。宋玉《九辩》中的“悲哉秋之为气也”，是这种感慨的早期的艺术表现。“红莲”句紧承起句中的秋风。红莲是美丽的，在诗中本可造成鲜明美好的意象，然而，此时的红莲却在西风中摇落净尽。西风古渡间唯一能给人带来欣喜、带来宽慰的事物也凋零了。“红莲落尽”的凄楚与西风古渡的荒凉构造了作品特定的艺术氛围。读者从这样的氛围中能很自然地感受到他的惆怅心态。接下去，词人因莲而想到《西洲曲》。这是南朝的著名的民歌，诗人唱道：“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这位民间诗人是以采莲来寄托相思之情。词人见红莲已经落尽，自己已无法像前代民间诗人那样饶有情致地采摘莲花，环境、时序并没给他创造那富有诗意的氛围，他也不可能创作出《西洲曲》的续篇。《西洲曲》以其“声情摇曳而纡回”（钟惺《古诗归》）的艺术特色为人们所喜爱，而词人此刻的情思却有很大的不同。词人当时为对采莲人的相思所苦，更因古渡所关联的兴废而愁绪满怀。因此，词人自称“无心再续”。于是，从“无心”而引出“有恨”。“舴艋舟”犹言小舟，自己满腔的幽恨非续写《西洲曲》可尽，唯衔恨登舟以舒其情怀。但“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武陵春·春晚》），扁舟容与，又哪会轻易就有江湖逍遥之概。在此，词人从氛围的渲染中，从“无心”与“有恨”的对比中，向读者揭示出其愁怀之沉重与幽深。

下片紧承上片的登舟落笔。“残月堕，晓烟浮”，写登舟的时间和景色。在一个深秋的清晨，如钩的残月在晨曦中隐去，炊烟升起。此刻，词人怀着满腔幽恨登上小舟，离开令他生慨的古渡和凋零的红莲。“一声欸乃入中流”，“欸乃”为摇橹声，柳宗元《渔翁》诗：“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这里化用其意而又有所不同。随着橹声，小舟已进入江中。结拍的“幽怀”二句，谓自己的情愫不随红莲的零落而有所淡化、有所消退，仍执着地怀着眷恋芳华的心绪，坐在荡漾于碧波之上的小船头，从萧瑟的秋意中体味蕴含着潜在生命力的事物。这其实不是愁的解脱，而是愁的升华。词前后呼应，格调由低沉转为澹远，悲秋的传统题材在词人的手中摆弄得十分娴熟。但我们应该体会到，词人这种“幽怀”，是包含着蒿目时艰的悲慨的，盛衰安危之感实渗透在词的字里行间。当然，词人身为常州词派比兴寄托之说的推崇者和该派晚期重要的理论家，创作上追求“要眇宜修”的美学效果，词旨含蓄，意境苍浑，这就要求读者对其作品作整体的把握，不斤斤于析字解句，方能产生审美快感。

（许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