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高 阳 台
酒国寒深，箫楼梦远，平芜绿过危廊。翠减红疏，知他几阅星霜？黄金销尽繁华歇，有流莺、代诉荒凉。漫思量，罗袂珠帘，一例斜阳。 烟花休忆南朝事，便寻常池馆，也历沧桑。蝴蝶飞来，犹怜往日衣香。东风自觉无聊甚，到春来、懒上垂杨。最心伤，月里歌声，都在邻墙。
黄燮清
【赏析】
平山堂，在今江苏扬州市西北蜀冈上，为宋代文学家欧阳修于庆历八年（1048）知扬州府事时所建。欧阳修、刘敞、梅尧臣、苏轼、秦观等都有咏唱之作。八百年后，黄燮清又来到平山堂，他所看到的已不再是昔日的繁华，面对平山堂下之废园，他写下了这首吊古伤今之词。
“酒国寒深，箫楼梦远，平芜绿过危廊”，开篇描写废园之景。往日的歌台舞榭，诗酒之国如今繁华已逝，成了一座废园。虽已入春，但春天的暖意却丝毫也没有来临，人置身此地，只感到深深的寒意。原野上繁茂的杂草大肆扩张入园，侵漫危廊，堂园真的是荒落了。
“翠减红疏，知他几阅星霜？”作者由触目所见引发议论：衰草凄迷的废园已失去了往日颜色，可是又有谁知道它也曾阅尽世事沧桑、人间兴废呢？“黄金销尽繁华歇，有流莺、代诉荒凉。漫思量，罗袂珠帘，一例斜阳”，这两韵寓含了深沉的今昔对比。荣华已尽，繁华都歇，今日此地，人迹罕至。唯有流莺三两飞过，声声鸣叫，仿佛在替这废园抱怨。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如今金亦“销尽”，可谓令人惊心。而“代诉荒凉”亦见词人不忍直言而托之于莺语的惆怅之情。这萧条的现实怎么能让人联想起昔日的繁华呢？“罗袂”，罗衣的衣袖，代指歌妓；“珠帘”，珍珠缀成或饰有珍珠的帘子，代指歌妓所住之楼馆。杜牧《赠别》诗中曾描述当日的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然而，无论是昔日的花团锦簇地、温柔富贵乡，还是今朝的翠减红疏处、荒凉废弃园，西下的夕阳一样将余晖照临其上，仿佛已经看惯了人间的世事变迁、荣衰更替。
换头“烟花休忆南朝事，便寻常池馆，也历沧桑”二句，作者从对一园一景的伤衰悼残荡开，升华为对历朝历代人事废兴繁华无常的感慨。“烟花”、“南朝事”等词语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中“烟花三月下扬州”及杜牧《江南春绝句》诗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等诗句，见出前朝扬州的繁荣景象。一个“休忆”又将笔锋转回今日的衰败，南朝久已灭亡，而历史的车轮转至今日，又历经了多少兴衰啊！不要说是繁华之地的扬州，就是其他地方不知名的苑池楼馆，也是饱经沧桑，也都成了历史的见证物。
“蝴蝶飞来，犹怜往日衣香。东风自觉无聊甚，到春来、懒上垂杨”，这两韵用拟人化的笔法描写蝴蝶与东风对这废园的两种态度。蝴蝶殷勤飞来，却是因为闻到了往日才子士女们游园时留下的衣香。蝴蝶寻觅不到引它至此的香源，就好像慕名来此的词人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繁华一样。倒是东风对这人迹罕至的废园早失了兴趣，春天来了，它也懒得吹拂园中垂杨，一任那斑驳老树枯枝衰飒，无意让它们重新恢复活力。看到这一派萧瑟寥落的景象，想象往日的花团锦簇，词人的胸中怎能不荡起一片惆怅？然而伤感却并未止于此。词的结尾，作者又用加一倍的写法，再度翻出一层伤心：“最心伤，月里歌声，都在邻墙”。明月皎皎，词人在凄清的废园中踽踽独行，墙的那边传来阵阵欢歌笑语。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荣衰共存，对比映衬，愈显出废园的颓败。然而，月下沉思，邻墙的今日实是废园的昨天，而废园的今日不正是邻墙的明天吗？经此一结，整首词所抒写的感情重心也由吊古完成了向伤今的转移。
全词大量采用今昔对比的手法，抒写人事无常、兴衰难料之叹，含蓄婉转，耐人寻味。
（叶 辉）
平山堂天池图———清乾隆刊本《平山堂图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