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玲珑四犯
霜垒天寒，渐夜半、西风吹递弦索。戍壁灯昏，谁抱凤槽愁酌？无限翠咽红呜，是壮士、感耶漂泊？敢美人、伤也沦落繁响变声齐作。 几回推枕搴重幕，听玲珑、旅情凄恶。堪怜客里闻歌，泪弹满、兰襟薄。应比倚酒画楼，按入破、更添凄越。况月明无赖，搀数点、城头角。
周闲
【赏析】
这是一首慷慨悲凉的军中乐歌。
上片写夜闻琵琶的所思所感。起首四句，渲染环境气氛。首句虽以平声字居多，但“霜”、“寒”二字，透出萧杀凄凉气氛；第二句以仄声振起，寓激昂情怀，两句一抑一扬，成顿挫之势，宛曲抒情。清旷寒夜遽闻琵琶之声起于军营，可谓惊人心魄，难怪词人要循声而往，心生疑问：在这灯火昏暗的军营之中，是谁夜不能寐，犹借酒浇愁？弹者无心，听者有意，“愁”字下得非常及时。“凤槽”，琵琶的美称。这里，“弦索”二字，点明琵琶，“戍壁灯昏”四字，将“军中”、“夜闻”时间、地点二件，依次逗出。四句词于渲染气氛的同时，交待题面。其中，“愁酌”一词拟弹奏者心态，以弦里情思，喻酒中至味，通感见意，尤显新警动人。
“无限”直到歇拍，写闻琵琶者的所思所感。词人用一问句，将闻琵琶者的感受铺展开来。那嘈嘈切切的琵琶声，时似铁骑突出，又似幽咽泉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使词人联想到壮士漂泊、美人沦落。此处“敢”为副词，是大概、莫非的意思，与“是”字对举，前后映带，彼此呼应，紧扣“谁”字而发。词人巧于剪裁，先将听者的感受写出，夺人眼目，最后作“繁响变声”的交待，轻者自轻，重者自重，出语宛转，加重了审美直观感受，增强了表达效果。而且，“翠”、“红”两字，以浓重的色彩拟“繁响”、“变声”的琵琶声，借视觉写听觉，化无形为有形，且与“壮士”、“美人”密相吻合，显得新警动人，深耐咀嚼。
声无哀乐，休戚只在听者心中。壮士漂泊、美人沦落，皆十分失意之事，以此为喻，足见词人别样怀抱。
下片驰笔纵情，写琵琶声激起的词人怀抱。急切而凄咽的琵琶声，搅得词人难以入眠，几次三番推枕起床，掀开重重军幕，聆听那充满愁情的琵琶声。那清脆玲珑的繁响变声，渐次凝聚于“旅情”的凄凉与倦困上。考其生平，词人正当血气方刚壮志凌云之年，却因家道中落，只能以游幕为生计，不得一展胸中抱负，且遭同僚排挤，因而此词言于琵琶声中独得“旅情凄恶”之意，应该是有身世之感寄寓其中的。
下面“堪怜”至“更添凄越”，摹写两种凄凉之境，铺叙琵琶声所引起的遐思，进一步渲染“旅情凄恶”之意。客里闻歌，泪满衣襟，见旅情凄苦之悲；画楼独倚被酒，耳闻入破之声，更有英雄末路之慨。“入破”，唐宋大曲的专用语，大曲三大段的最后一大段破的第一遍，宋张端义《贵耳集》：“天宝后，曲遍繁声，皆名入破。破者，破碎之义也。”后借指乐声骤变为繁碎之音。“入破”，其特点是音节迫促，词情激昂。高楼之上，卖醉之人，闻听繁声碎拍之曲，其“凄越”之怀，可想而知。可词人却以为，这军中琵琶之声，其凄凉、悲怨、愁苦，与之相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末尾再翻进一层，将繁声碎拍的琵琶乐，置于清角吹寒、城头斜月的凄清背景之下，于“凄越”之上，更涂一层愁苦色彩。这里，词人通过“堪”、“应”、“况”三个虚词的运用，将客里弹泪、高楼倚酒、城头斜月三幅图画后先相叠，层层推进，极力渲染凄清悲凉之情，增强了表达效果。
整首词以夜闻琵琶之乐展开，紧扣住琵琶曲中最激越的“繁响变声”来写，跳掷作势，气韵生动，于悲苦之中，透出英壮之气，既不乏苏辛豪气，又能做到沉潜内转，宛转抒怀。细味此词，即能品出其中所蕴的奇逸之气。当时正是鸦片战争时期，词中透出的苍凉沉郁情怀，也有其时代特征。
（罗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