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青 玉 案
清秋满目临淄水，一半是，牛山泪。此地从来多古意。王侯无数，残碑破冢，禾黍西风里。 青州从事须沉醉，稷下雄谈且休矣！回首吴关二千里。分明记得，先生弹铗，也说归来是。
朱彝尊
【赏析】
朱彝尊五十一岁应博学鸿词试之前，曾有多年奔走四方，为人幕客。王士禛《曝书亭集序》说朱彝尊这一阶段生活是“依人远游，南逾五岭，北出云朔，东泛沧海”，是概括得很好的。至于这一阶段生活的具体情况和感受，则朱彝尊本人所言最为真切：“予糊口四方，多与筝人酒徒相狎，情见乎词。后之览者且以为快意之作，而孰知短衣尘垢，栖栖北风雨雪之间，其羁愁潦倒未有甚于今日者邪。”（《陈纬云红盐词序》）朱彝尊于康熙十一年（1672）编成的《江湖载酒集》中，常有此类羁旅行役或吊古述怀之作。本篇即见于《江湖载酒集》中。
词作于康熙七年（1668），一说八年，词人四十岁或四十一岁。
临淄在今山东，为春秋战国时齐国故都，因城临淄水而得名。因此，当词人于清秋满目之际，奔走于临淄道上的时候，首先注意的便是淄水，并由此联想起齐景公的一番感慨。《晏子春秋》记载：“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滂滂”，是形容泪水流得多，这就无怪乎词人会产生“清秋满目临淄水，一半是，牛山泪”的联想了。生命的流逝确实是一个容易触发人们感慨的话题，特别是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在白白流逝的时候。词人《解佩令·自题词集》写道：“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表达的也是同样的感慨。
尽管曾有达观的诗人提出“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杜牧《九日齐山登高》）的反问，但奔走于临淄道上，面对不时扑入眼帘的残碑破冢，想到历史上那一个个曾经显赫一时的王侯将相，遥望西风禾黍之地，想到这里恐怕就是古代宗庙宫室的遗址，对比如此强烈，教人吊古伤今之感如何不油然而生！临淄稷门有地曰稷下。据《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齐宣公喜文学游说之士，曾于稷下设馆，聘驺衍、淳于髡、田骈等七十六人为上大夫，赐第，不治事而议论，这就是著名的“稷下雄谈”。时过境迁，这些高谈阔论的能言善辩之士早已风流云散，也许只有美酒能让后人得到暂时的陶醉吧。（“青州从事”，美酒之隐语。《世说新语·术解》：“桓公（桓温）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则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使人难以忘怀的，倒是孟尝君的门客冯谖所唱的“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联系词人后几年所写的《解佩令·自题词集》中“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几句，可以想象词人此时既自觉功名无望，回首乡关又在二千里之外，因此，他的这种感情是真正发自内心、不可抑止的。
此词将羁旅思乡之情与吊古述怀之意有机融合，蕴含丰厚，格调苍凉，堪称佳作。江尚质曾说：“竹垞检讨每拈一调，务为精警，奇思妙句，总不犹人。良由夙昔之博洽典籍，以暨平生之周览山川，复得胜情如此。”（沈雄《古今词语·词评》引）本篇可以作为一个印证。
（赵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