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点 绛 唇
浊浪堆空，暨阳城下风涛怒。冰车铁柱，隐隐轰吴楚。 独眺君山，且共春申语。愁如许，一杯酹汝，同看蛟龙舞。
陈维崧
【赏析】
这阕《点绛唇》题为“阻风江口”，词中提到“暨阳”这个地名，可以推知是陈维崧在因渡江遇风、暂住江阴城时所作。江阴古名暨阳，在长江南岸，距前一首《醉太平》提到的丹徒尚有一段路程，也更偏于东南。因此，虽然两首词的题目均有“江口”字样，所指具体地点却并不相同。至于写作时间，《醉太平》云“西风流落”，云“剩连天绿芜”，像是秋天景色；而《点绛唇》云“冰车铁柱，隐隐轰吴楚”，则似冬日景象。两词似非一时所作。
从全词的气势看，这首《点绛唇》也比前一首更威猛而强悍。词的前片描绘渲染江上风涛，笔调是那样粗犷有力。落笔就写暨阳城下的连日风涛，造成了“浊浪堆空”的景观，短短两句已有泰山压顶、先声夺人之势。紧接着的“冰车铁柱，隐隐轰吴楚”，既加重了风涛的分量，又扩大了风涛影响的范围，使人顿生面对风涛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感受。以“冰车铁柱”状写江上巨涛，化柔性的水波为刚性的车、柱，并炼出一个“轰”字，把整个吴楚大地置于车、柱的轰击之下，显示了比喻的大胆和不凡的创造性。不过，“冰车铁柱”的提法也是有来历的。唐代以风格险怪著称的诗人刘叉曾作《冰柱》、《雪车》二诗，一写大雪之后“檐间冰柱若削出交加……始疑玉龙下界来人世，齐向茅檐布爪牙”的情景，一写皇家不但不体恤百姓饥寒之苦，反而强令百姓采集冰雪送去窖藏，以作皇家夏季消暑之用。尽管这两首诗语言杈桠拗涩，故意打破诗歌的格律规范，但却因其关心民瘼，痛切而义愤，所以极得时人赞赏。现在陈维崧将“冰柱”、“雪车”稍加改动，成为“冰车铁柱”，用来形容排山倒海的江涛，可谓举重若轻，十分巧妙。
既然已经从江口的巨涛想到了整个的吴楚大地，词人也就沿此思路进一步地想象下去。他在被风涛摇撼的暨阳城上独自放眼眺望，在想象中看到了千里以外洞庭湖中的君山，并且想到了一千九百年前楚国的春申君，在冥冥中同这位著名的公子对起话来。作者这种放纵无羁的畅想，用刘勰《文心雕龙》中的话说，不就是“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吗？当然，词写到“且共春申语”也就打住了，若要问词人同春申君究竟谈了些什么，读者只能凭着对陈维崧和春申君的了解以及词中有限的提示去设身处地地想象和挖掘了。比如这里下文的“愁如许”，就是一种提示。春申君在战国末年与齐之孟尝君、魏之信陵君、赵之平原君齐名，有“战国四公子”之称，他的存在为楚之对抗强秦起了不小的作用，公元前258年，还曾有联魏抗秦救赵的壮举。陈维崧在大浪滔天的暨阳城怀念春申君，是否与春申君的此种作为有关？抑或与春申君最后的不幸结局有关？词中所说的“愁如许”，是否双绾着作者和春申君？像这样一些问题，都值得读者作进一步的思考。也许读词的好滋味，就在这种思考之中。
作者无意也无法进一步揭示他与春申君对话和“愁”的内容，他的兴趣和擅长是在表现自己的心胸和气度。请看，他在结句中构想出一幅多么生动而洒脱的画面。他端起一杯酒，深情地祭奠春申君，心中默想：往事已矣，如今就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这蛟龙狂舞般的滔天巨浪吧！这个结句的好处，是在于用壮阔的画面和沉郁的形象达意，心中的千言万语，尽在不宣之中了。
（董乃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