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点 绛 唇

独上高楼，恨随春草连天去。乱山无数，隔断巫阳路。 信断梅花，惆怅人何处？愁无语，野鸦烟树，一点斜阳暮。

张弘范

【赏析】

在宋末元初的大乱世，文人是弱者，多在无奈的隐居生涯和不怎么情愿的仕途之中徘徊，但其中也不乏英杰、枭雄。宋有文天祥，元有张弘范。张弘范这位曾被赐名“拔都”的蒙古汉军都元帅，督兵侵宋，逼得陆秀夫负宋少帝蹈海，因以亡宋。他自己“天分英特”，又兼“淮阴年少，灭楚为帅”的经历，故此有许多“豪快天纵，类楚汉烈士语”、“岂拘拘律度之士所能道哉”的浩歌，但其词亦有“雍容谐协，因非服介胄者所及”（《四库全书总目》）的一面。尤其是令词清俊，沈雄《古今词话》曾评为“风调不减晏小山”。这首《点绛唇》就是得缠绵悱恻的晏幾道词韵味的。

夕阳西下之时，一人独自登上高楼，“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李白《菩萨蛮》）正是诗词里伤春惜别怀人的典型意象。“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柳永《蝶恋花》）、“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寇凖《踏莎行》），种种异常熟悉的句子都涌上心间。楼头眺望，离愁别恨不可遏止，像平芜春草直到天际不歇。秦观《八六子》道：“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李煜《清平乐》道：“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此词意境正与之相似。天边青山乱峰群耸，隔断了神女从巫山南面来如朝云去似暮雨的行踪，旧情缱绻难忘，忆起当年鸳盟，就像宋玉《高唐赋》里的云雨巫山之事，而音信阻绝，折尽梅花，也难寄相思。折梅寄思，见盛宏之《荆州记》。南朝陆凯自江南寄梅花与长安范晔，赠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叹别后音讯全无，问伊人竟在何处？他怅惘不堪，愁闷无语，默默眺望远方。野地里晚归的暮鸦，穿梭在浓荫如堆烟的树梢，正消融在一点斜阳暮色的影子里。平芜尽处暮天平，唯见残阳如血。渺渺茫茫处，正是范仲淹《苏幕遮》“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秦观《满庭芳》“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辛弃疾《摸鱼儿》“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一类境界。一结感慨万端。

张弘范还有一首《临江仙》，词中有“仙契浓欢”、“玉人倚阑干”等语，和这首词里的“隔断巫阳路”情事相同。他所眷怀的女子的身份，当是歌女舞姬。这首《点绛唇》如“闲情”小赋，情调颇合小晏词自序所云“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夜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作者少年时“箫鼓京城醉玉姬”（《南乡子·赠刘讲事》），风流放诞。人事倥偬，光阴荏苒，壮岁虽功名有成，然念旧欢如梦，不禁惆怅不已。

元词去宋未远，流风余韵尚存，这首词就意象浑成，思致含蓄，甚耐咀嚼。

（吴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