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满 江 红
古陌邯郸,轮蹄路、红尘飞涨。恰半晌、卢生醒矣,龟兹无恙。
三岛神仙游戏外,百年卿相蘧庐上。叹人间、难熟是黄粱,谁能饷? 沧海曲,桃花漾。茅店内,黄鸡唱。阅今来古往,一杯新酿。蒲类海边征伐碣,云阳市上修罗杖。笑吾侪、半本未收场,如斯状。
宋琬
【赏析】
顺治五年(1648)到十八年,山东爆发于七领导的农民起义,清廷大为震动,调动力量严加镇压和查究,一时受牵连者甚多。宋琬是山东人,曾因此于顺治七年、康熙元年(1662)两次被诬告下狱。特别是后一次,由他的族人首告,全家械系刑部狱中,关押三年,直到康熙三年冬,才得免罪放归。此后流寓江南。此词即为康熙四年作于杭州。
词题中提到的“铁崖”,为王士誉字;“顾庵”,为曹尔堪字;“西樵”,为王士禄字;“雪洲”,为王追骐字。曹尔堪、王士禄二人也同宋琬一样,因遭牵累而下狱,此时也刚得到解脱不久。因此,他们的心理状态与宋琬是一致的。
《邯郸梦》系明代大戏曲家汤显祖根据唐人沈既济传奇《枕中记》创作的戏曲,为“临川四梦”之一,当时传唱很广。词人及其朋友挑选此剧来演出,不知是否出于有意的安排。
上片概括此剧的剧情,指出人世富贵无常的规律。邯郸道上,人来车往,红尘喧嚣。山东卢生于旅店中遇道者吕翁,得吕翁所授枕而入梦。梦中与高门女成婚,又靠行贿得以高中,出将入相,荣华已极,却因官场倾轧,历尽宦海风险。后又时来运转,得封国公,位极人臣,一门富贵。而自己骄奢淫佚,终于染病而亡。梦醒,旅店主人炊黄粱尚未熟,而卢生所骑青驴仍在安然吃草,卢生大彻大悟,遂为吕翁度脱而去。“龟(qiū)兹(cí)”,此指驴,原指骡,典出《汉书·西域传》:“外国胡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驘也。’”驘,同骡。“蘧庐”,旅舍。《庄子·天运》:“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注:“蘧庐,犹传舍也。”
下片主要写看戏感受,但重在抒发人生无常的感慨。今来古往,沧海桑田,其实看穿了不过是一场戏,真所谓“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时过境迁,都只付于后人的杯酒笑谈之中。这一点在《邯郸梦》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蒲类海边征伐碣”,写卢生奉诏征番,一直打到天山,勒石纪功而返,可谓荣耀已极。“云阳市上修罗杖”,写卢生受人诬陷,像李斯一样,被拿赴云阳市斩首,最后侥幸免死,远窜广南崖州鬼门关。一路经历千辛万苦,受尽凌辱,九死一生,此又可谓狼狈已极。“蒲类海”,古湖泊名,即今新疆东部巴里坤湖。《后汉书·窦固传》:“击呼衍王,……追至蒲类海。”“云阳”,地名。《史记·秦始皇本纪》:“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正义引《括地志》:“云阳城在雍州云阳县(今陕西淳化西北)西八十里,秦始皇甘泉宫在焉。”桓宽《盐铁论·毁学》:“及其(李斯)囚于囹圄,车制于云阳之市。”剧中人如此大起大落,饱经风险浪恶,正是封建社会宦海浮沉的形象反映,所以题中说“殆为余五人写照也”,正是有感而发。最后三句是说他们五人的近况,如该戏演到一半,感慨自嘲之意见于言表。
此词始终围绕《邯郸梦》来写,笔力集中而概括。看戏的过程伴随着历史与现实的人生思考,二者的结合水乳交融。如此看来,作者和他的朋友不但是戏的旁观者,简直就是戏中人了。有一副戏曲楹联说:“借虚事指点实事,把古人提醒今人。”宋琬和他的朋友看戏时,恐怕正是作如此想吧!
(赵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