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满 江 红
落日荒台，凭谁信、黄金无恙？空指说、颓垣蔓草，郭隗门巷。都邑只今游侠少，风云要与悲歌抗。更单衣短布拜秋郊，荆高冢。 卢龙塞，何苍茫？桑干水，常还往。只匈奴牧马，谁堪乘障？赞普颇申和地议，贤王自择防秋将。笑书生、不及羽林儿，封侯相。
李慈铭
【赏析】
这是一首吊古伤时之作。词人生活于清同治、光绪年间，正是国家多事之秋，游于幽燕（今河北北部），抚今思昔，思绪万端。起句从燕中最著名的遗址落笔。“台”指黄金台，燕昭王为延揽天下贤士，筑台置千金其上。于是，乐毅、邹衍、剧辛等聚于燕。这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君臣际遇的典范，也是古代士人心目中君臣关系的理想范例。然而，此时作者所见到的黄金台已是落日中的荒台，起句所描绘的是与人们的想象形成巨大反差的遗址。台已如此荒凉，则下句对“黄金无恙”的怀疑似乎近于荒唐。然而，词人之意并非如此。当日昭王筑台且设千金之礼，表现出一个要有所作为的君主的雄心壮志，表现出其对贤士的倾心相待。黄金台已经成为一种特殊的精神的标志，成为文学中具有象征性的意象。随着此台的荒凉，其所体现的精神也已湮没无闻。接下来进一步写有关黄金台的沧桑巨变。郭隗是当时的重要人物之一。据《史记·燕世家》载，郭隗为昭王谋划尊贤图强之策，“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如今，郭隗的门巷也变成了“颓垣蔓草”，已经成为令人慨叹的往事。如今是否还有燕昭王那样礼贤下士的君主？是否还有那样理想的君臣遇合？“空指说”三字涵盖了多少叹惋，多少辞说！“都邑”二句有感于世风的变化，也是对荒台诸句的另一侧面的展开。燕赵之地素多豪杰，多慷慨悲歌之士。然而，世风的蜕变，却令词人痛心缺少振厄济困的游侠，缺少昔日的豪杰。像黄金台所代表的君臣际遇或风云之会，都要与士人的慷慨悲歌相并生，而今又怎能有此类风云之会！带着这样深深的怅憾，词人怀着钦佩的心情，穿着单薄简朴的衣服，去郊外寻访荆轲、高渐离的冢墓。这是燕、赵豪杰的代表，是实践了“已诺必诚，不爱其躯”的侠义精神的化身，是不畏强暴，敢于以头颅和热血对抗暴秦，确立起顶天立地的精神的英雄。在这样的词句中表现出作者对世风的批评以及对时代英雄的呼唤。
下片将眼前景、古今事融为一体。“卢龙”，即今河北卢龙一带，是古代著名的北边戍地；“桑干”，即永定河的上游，在今河北西北和山西北部。这是汉代中央王朝与北方少数民族征战之地。词人站在这里，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涌上心头。每当秋高草肥，庄稼成熟之时，匈奴牧马于此，掠夺庄稼、人口。谁能扼守要塞，使这里的人民得到安定呢？这是个令历代诗人感叹不已的问题。王昌龄《出塞》云：“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高适《燕歌行》云：“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这些诗将边塞战争同某些英雄人物联系在一起，唤起人们建功立业的豪情，表现出人们渴望安定的心理。然而，此时这个产生过无数英雄豪杰的地域却缺少慷慨悲歌之士。这样的今昔对比更增加了作品内容的深度。“赞普”二句从另一个角度再次强化上述感慨。据《新唐书》载，吐蕃人称其君为“赞普”，这里用以比喻帝国主义列强，“和地议”，谓列强割地瓜分的无理要求。“防秋”，指古代秋季马肥之时西北游牧民族常发动侵扰战争，朝廷每命边军加强警备。《旧唐书·陆贽传》：“又以河陇陷蕃已来，西北边常以重兵守备，谓之防秋。”历史上异族对中央王朝的入侵屡见不鲜，但贤明的君主能够坚持维护民族利益的立场，任用良将捍卫国家。词人在凭吊前人遗踪之时，将历史与现实很自然地融汇在一起。结句因前代英雄而产生了自愧弗如之感。国家多事之秋，也正是男儿大显身手的时候。这里需要的是盘马弯弓、披坚执锐的本领，需要侠肝义胆和血性勇力，自己作为一介书生，恐也无法建立功勋。结句所表达的自嘲，也正是对燕赵豪杰的呼唤。
这首词从燕中景物引出无数联想，英雄豪杰的壮怀义举，令人歆羡的君臣际遇，同现实的感慨错综交织，感情波澜起伏，格调苍凉激越，颇有东坡、稼轩之遗风。
（许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