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满 江 红

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蛾眉队里，时闻杰出。良玉勋名襟上泪[1]，云英事业心头血[2]。醉摩挲、长剑作龙吟，声悲咽。 自由香，常思爇。家国恨，何时雪？劝吾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拔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玦。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

秋瑾

【赏析】

秋瑾这首《满江红》，大声镗鞳，抒发出了深受“性别决定”之压抑的女词人对于那个男权世界的不满和鄙夷，她在拯救民族前途的自我期许中，重新确立的新女性的形象和价值，反映了其提前觉醒的女性意识。

词上片以激情迸发的笔墨，表达她对于男女两性谁更优秀的看法。词一开始，即以澄清宇宙的笔力，对古往今来的男权世界发出气势磅礴的一问，追问在滚滚红尘之中，究竟有几个男子堪称英特俊哲。其中的怀疑和否定意味显然。接韵掉转笔锋，表明只有在女性的队伍里，才不时出现过真正符合秋瑾“英哲”观的杰出者。这简直是振聋发聩，与男性叙写的历史传达给人们的信息完全相反。所以以下一韵，她采用了议论文的举证手法，以明代末年两个能征惯战的女英雄秦良玉和沈云英来证实自己的观点。秦良玉和沈云英，在秋瑾心目中，虽然没有能够成功地建立“勋名”、“事业”，不免襟上沾泪，心头涌血（当然，按照我们今天对于历史的认识，对她们的行为究竟应该如何评价，也还有商榷的余地），但这些如昙花一现地出现在近古史上的异类女性，还是与男权文化制度下的绝大多数闺秀名花迥然不同，让词人深深怀想她们的英特卓异之气。上片歇拍，词人顺势而下，把自己带入“蛾眉队里的杰出者”之列。她那摩挲长剑的形象和长剑发出的龙吟之声，活画出了一个热望仗剑搏击、建立奇功的女杰形象。而这样的意愿，她只能在醉后自由的境界里才能公然表达，这又表现出其时的政治文化环境对于想做非传统化生存的女性生存者———异类女性的深度压抑。

下片则表明了她对于当时女性群类的殷切期望，希望她们脱离被安排好的平庸生活道路，在拯救民族危亡的斗争中，解放自己。过片以四个短语式的句子，切切表明词人对于民族危亡的关怀。她特别希望为民族的自由和自由的民族而战斗，她更是为眼前内忧外患的祖国而痛心。“何时雪”一问，极其痛切。接韵振臂一呼，意在唤起整个女性群体加入拯救祖国命运的斗争中去。这样的态度，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以一个热血的女豪杰的努力，是难以完成拯救祖国的使命的，而男性群体在她的眼里，暂时又处于被鄙夷的位置，于是呼唤“吾侪”同起行道，就势在必然。“振拔”一韵，进一步唤醒当时一般只知为悦己者容的女性同胞振奋自立，以救国保种、救亡图存为务，而不要浸染于旧习之中沾沾自喜。这是她为当日女性所提出的自救方向，也是她的女性观的体现：是在投身拯救民族大业的活动中，而不是在俗常的衣饰装扮之中，女性的美好和价值才会真正体现。结拍针对束缚女性身心的积痼———令女性行动不便的裹脚习俗，大声疾呼“改革”。愚化女子的心灵和弱化女子的肉体，是男权社会赖以建立其性别统治和歧视的两大策略，而从基础做起，首先解除对女性肉体的束缚，也就必然是以寻找和培养新女性为务的秋瑾的着眼点。

本词正面写来，不做缩头缩脚之态，气势奔放，议论纵横，极为重大的意蕴和自由流畅的表现形式之间达到了完全的和谐，确实是情意畅发、感染力强的佳作。

（邓红梅）

注　释

[1].良玉：即秦良玉，明代宗州（治今四川忠县）人，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妻，智勇双全，文武兼备，马千乘出征播州（治今贵州遵义），她统领精兵五百参战。丈夫死后，她代夫领兵，所部号白杆兵，朝廷任其为总兵官，先后率所部抗击关外后金军和张献忠军。《明史》有传。

[2].云英：即沈云英，明代浙江萧山人，道州（治今湖南道县）守备沈至绪女，荆州（治今湖北江陵）督师中军贾万策妻，随父参与抗击张献忠军，其父为张部所杀，她夺还父尸，据城抵抗，朝廷授为游击将军。后其夫又为张献忠军所杀，她才弃官还乡，隐居教书。《小腆纪传》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