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孤 鸾

为谁抛撇？似海燕初分，林莺乍别。回首天涯，满目云山愁绝。东风不怜春色，把一枝、杨花吹折。直恁粘烟带雨，更盈盈似雪。 奈梦儿、相隔恨难说。想昨夜孤衾，今朝双颊。

比这青衫上，有几重啼血。一声晚钟动了，又送人、断肠时节。

莫把琵琶乱拨，正春江潮咽。

林章

【赏析】

清人王弈清等撰《历代词话》引《乐府纪闻》云：“林章溺情一妓，适妓以他事系狱，林日徘徊于外，计欲出之，为赋《孤鸾》一阕云云。寻为当事所释，欲委身于林，林竟度为女冠，人皆贤之。”

上述记载虽传为此词本事，但细按原词，乃为送别之作，知非作于妓在狱中之时，而当作于妓出远行之际。其远行或即因林为买牒度为女冠，故乘舟前往某处道观。林于此时为之送别，于寻常离恨之外，还会产生一种道俗永隔的悲哀，所以词心分外凄苦。

“为谁抛撇？”犹言“为何弃我而去？”开篇突发痴问，足见分离迥出意外，因而倍觉伤怀。接下连用两个比喻：“似海燕初分，林莺乍别！”托出分别时的凄婉心情，既言语清新，又意味隽永。“回首天涯，满目云山愁绝”，二句拟想行者去后思念送者的迷惘心情，亦蕴藉含蓄，意象自然。“东风不怜春色，把一枝、杨花吹折。直恁粘烟带雨，更盈盈似雪”，此数句则以杨枝被风吹折而飞絮飘泊无依之象，暗喻行者的可怜身世，于中涵蕴无限同情，语极悲凉而意极厚重。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二有句云：“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又王禹偁《春居杂兴》其一有句云：“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风折杨花之句即由此化出。

换头重笔抒写离别哀伤。“奈梦儿、相隔恨难说”，语至沉著。不说身影分离，而说梦魂相隔，透过一层，更觉酸楚。因为身影分离，尚可望于梦见时一诉离情，若连梦魂都相隔，则两心愁恨完全无从倾吐了。“想昨夜孤衾，今朝双颊。比这青衫上，有几重啼血”，此数句两边兼写。“昨夜孤衾，今朝双颊”和“这青衫上”都有啼痕。前者是所欢女子的啼痕，故用一“想”字，后者是词人自己的啼痕，故用一“比”字。“比”者，似也。彼此啼痕相似，可知悲恨相同。“一声晚钟动了，又送人、断肠时节”，二句渲染别时情景，借近边山寺的傍晚钟声，造成一种特别凄黯的环境气氛，大大增重了分袂时的哀伤情绪。“莫把琵琶乱拨，正春江潮咽”二句又借船上的琵琶声和江上的晚潮声补造声势，把一腔悲恨推向极境。刘过《贺新郎·赠张彦功》阕曾用白居易《琵琶行》诗意云：“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林章此词结拍亦用之。但刘词虚拟而林词实写，更觉情景真切，令人神伤。情侣恨别是词的传统题材，古来作品极多，但除了少数名篇佳作之外，往往伤于纤艳轻靡，缺乏真淳情意。林章此词却写得情辞厚重，无涂脂抹粉之笔，有萦心刻骨之思，又多借景物映托，“徘徊宛转，自然成文”（清彭孙遹《金粟词话》论长调语），因而别见深美之致，不但在明代言情词中非常特出，置之历代词林同题材佳作中也不见逊色。

（罗忠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