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太 常 引
杏花开了燕飞忙,正是好春光。偏是好春光,者几日、风凄雨凉。 杨枝飘泊,桃根娇小,独自个思量。刚待不思量,吹一片、箫声过墙。
项廷纪
【赏析】
这是一首语若至浅而情思深长的小词,颇可体现项廷纪这位善感词人“其感于物也郁而深”(《忆云词》自序)的特点。
词的上片语甚浅,前二句更浅。“杏花开了”,让人感到春意正闹;燕子不是双双地来几对,而是飞得正欢,忙着建巢:这两个信手拈来的典型春景,虽然可说明此时“正是好春光”,但也算不得新鲜。后三句意思略有转折,说在连日大好春光之余,偏“者(这)几日”变成了风雨凄凉的阴惨天气———于是便惹动了词人情怀。这三句中,“偏是好春光”虽重复了上句四字,却让人不觉累赘而唯觉一转极简捷有力,是上片中较可赏味的一句。但尽管有此,整个上片读下来,还是不脱一“浅”字,它只是词中的“绿叶”而已。
不过,有了上片“风凄雨凉”四字的基调,下片“杨枝飘泊,桃根娇小”,就不仅词人要费思量,读者也须思量一番了。本来,在“正是好春光”时,杨柳随风婀娜,桃花灿灿灼灼,是只供人爱赏流连、不许人动愁叹恨的。然而,现在风雨凄凉,杨柳枝条,可会被狂风摧折,飞散满地?桃叶桃根,是如此的娇小可怜,可禁得住风欺雨侵?春天中的一切事物,一切美丽轻盈、动人爱怜而又娇弱柔嫩、脆薄易碎的事物,它们可度得过此番劫难?这些,都在词人的“独自个思量”中。这五字亦不可小看,“独自个”,一是照应题中的“客中”,见得词人客居寂寞,二也足见他的思量,都完全源自素心的怜春惜花,并非因旁人之言而起忧思,三又可知他这苦思量是孤独的,无人可言、无人能会。“思量”,可见他不是凡俗之士,对景才能伤神,他一感风雨凄凉,不在花前柳下,已然忧心忡忡了。由此五字,读者不正可窥见这位多情伤心人一片常人不具的深心么?
然而,词人仅仅是为桃花杨柳伤心担忧么?非也。请留意题中的“闻歌”二字。词至下片,词人已在凝听远处飘来的歌伎们的歌声了。“杨枝”,是白乐天侍妾樊素的别名,她得此别名是因善唱《杨柳枝》;“桃根”,是王献之的爱妾桃叶的小妹,在南朝文人的乐府里,她被说成是长安的倡女。因此,这两个词既是花树之名,又是人名,当词人听歌之际,它们成了歌女的代称。这些只闻声而不见形的歌女,多情细心的词人,却能由其歌声的哀感,想知其身世的漂泊,由其语音的稚嫩,想见其体态的娇小。她们不也正是人中的娇花宠柳么?她们的漂泊身世,不也正是在经受风凄雨凉么?她们经受得住么?明日是继续漂泊、乃至未脱娇稚就零落成泥,还是或许能有个好归宿?怀着这种种念想,词人更要久久思量
了……
词写到这二句,自然界的花柳和人世的娇丽,以及自然界的风雨和人世的漂泊,已经浑然一体、互为彼此了,然而,词人才力还未尽泄,他又在这绝妙的三句之后,加上了令人既大出意外而又惊喜交加的三句。“刚待不思量”,承上“独自个思量”,可见作者已经为花、为人思量了许久、许久,直到歌声暂歇,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内心的感伤。但就在心绪将静未静之际,“吹一片、箫声过墙”,一阵凄风,将一片幽咽低沉的箫声吹到墙这边、吹到词人身边。此时,词人的感触是否又被撩拨起呢?这已尽在不言中了。篇末二句,余音袅袅,深可玩味,词人的心思多少,也显得更为难测难量了。
至于作者闻箫后的感怀又如何,是因这同调的箫声抚慰了他的孤独,令他生起一种苦涩的快慰呢?还是因这呜呜的箫声夹杂在凄风苦雨中倍感凄然,令他为春、为花、为人更增一份忧心呢?这些,或许应该不加捅破、不去说尽,保全这小词的不尽余意吧?
(沈维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