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词鉴赏辞典
陌 上 花
当时《水调》，从头歌起。夜篷凄韵，廿四桥边，吹到几番风信？落红一点燕支泪，先付渌波流恨。恨而今枉是，二分眉月，照余潘鬓。 更余酲晓枕，疏钟撞梦，梦里繁华都尽。晼晚年光，细雨暗愁催儘。欲寻燕外春归路，应待夕阳晴稳。料多情，只有隋堤风絮，趁人飞紧。
王敬之
【赏析】
扬州向来是浓艳而妩媚的都市，“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对历代文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召唤，然而一旦花谢春尽，情怀无所寄托，扬州又是一个极易触发郁闷伤感情绪的所在。王敬之的这首《陌上花》词，从词题可以看出，正是旅居扬州，春随落花归去，心情愁闷无所排遣时所作。
起拍“当时《水调》，从头歌起，夜篷凄韵”，以追忆昔日繁华领起全篇。《水调歌》相传为隋炀帝开汴河时所制，身居扬州思及隋帝南巡时晏乐之繁盛反衬自己所居之处的寂寞和愁闷。接下来的几句仍是追忆：“廿四桥边，吹到几番风信？落红一点燕支泪，先付渌波流恨。”“燕支”即胭脂，这是扬州的另一种风韵，“二十四桥”为扬州名胜，一说扬州城里原有二十四座桥，一说即吴家砖桥，因为古时有二十四位美人吹箫于桥上而得名。“风信”即花信风，古代认为应花期而至的风。二十四桥边经历了几番花开花落，而这落红不正是孤寂惆怅的美人落下的点点胭脂染红的泪水付与这清澈的溪流带走的重重怨恨吗？以上几句一是感叹扬州的繁盛不再，一是惋惜扬州的风韵难留，而这繁盛和风韵也正如这易逝的春光，这恰应了俗语所谓“好花不常开”之意。所有这一切勾起的是词人对自己韶华已逝的感怀。“恨而今枉是，二分眉月，照余潘鬓”，“眉月”即新月，“潘鬓”典出晋潘岳《秋兴赋》“斑鬓髟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后即用为中年鬓发新白的代词。一轮新月照在新生白发的两鬓，想想曾在扬州留下足迹的昔日风流才俊，看看自己到如今一事无成，怎不生“枉入尘世若许年”之恨！
既有韶光虚度之恨，便不免“赖足尊中物，时将块磊浇”（宋刘弇《莆田杂诗》），词下片顺承上片末句，“更余酲晓枕，疏钟撞梦，梦里繁华都尽”，“余酲”即残余的醉意。醉意至天亮尚存，可见其深；钟声撞梦以致梦里繁华难留，颇似“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唐金昌绪《春怨》）的怨意。然而怨也无补，梦终究醒了，“晼晚年光，细雨暗愁催儘”，到了又一个迟暮时光，绵绵细雨又极力催生几许难言之愁。“晼晚”，日暮时景象，“儘”，表示欲达最大限度。“欲寻燕外春归路，应待夕阳晴稳。料多情，只有隋堤风絮，趁人飞紧”，想追寻春天归去的足迹，要等到夕阳晴好之时，可即便是夕阳晴好，多情的也只有隋堤上的柳絮追着人随风飘舞。几番延宕，益显愁绪无所寄托，落寞惆怅也愈显深沉。
整首词意象叠出，用典频繁，增加了词的朦胧感，但由于所选意象的一致性，使得词人所要表现的愁闷情怀得以层层累积，在几番推进中尽显意旨。结构上，这首词也颇具特色，从往昔追忆到即时感怀再到晴日料想，不断转换时空位置，从不同的时空坐标上体味此时此地的伤春郁闷，殊可玩味。王敬之词学南宋，尤嗜姜夔，此词可谓深得白石词风三昧。
（承剑芬 戴元初）